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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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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值班室后清水善取出自己的背包和电脑,对着安排将明日的教学内容一一落实在PPT上,修正和排版都结束之后,他靠在椅背上,长吁出一口气。

受了结结实实的枪伤,不能从正规途径拿药处理,清水善只能自己给自己打局麻取出子弹,又借口感冒去急诊挂了半天抗生素,虽然手术室的工作可以以照顾太宰治推诿,但病房和带教的事宜却无论如何没有推卸的余地,清水善见缝插针的休养生息,还要分心担忧太宰治会不会不守约定将他的秘密宣扬出去,他没有因为过度劳累和伤口感染在病床上躺个三天三夜真是万幸。

清水善最终还是拒绝了东大的offer,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放弃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赚钱途径,回信寄出去的那刻,他竟然觉得轻松,虽然手里还压着横滨的邀请,并且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向来习惯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精密地像个智能AI,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出现后,十几年来惯常的生活状态有了微不可见的裂纹。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咳咳,根据磁盘记忆理论,忘了的事情大概不重要吧。

“午休时间过了哦~”清水善转过头,见阖上的门裂开一道缝,缝隙里一只眼睛眨巴眨巴,正在偷窥屋内的情况,眼睛主人的声音幽幽然响起,“起床了嘛医生~”

门刷拉一下被打开,太宰治一个闪身就溜进室内,见清水善衣着整齐完全不似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清水善心中了然,他大概以为自己回到值班室是为了午睡,昨晚值班的时候,夜猫子太宰治跟着他为病区上下四层楼的病人换药,后来他撑不住先回病房睡了,清水善自己熬了个通宵,今早本该夜休,因为他的缘故也取消了,午休时间用来补觉天经地义。

“有些事没做。”清水善解释,看了眼还亮着的电脑屏幕。

太宰治将视线从医生身上落到屏幕上,竟还走近仔细观摩起来,他从第一页的title看到最后一页的致谢,颇有几分审查的意味,清水善倒不知道除了研究自杀方案,他还对医学知识有兴趣。

“你不困吗?”末了,太宰治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已经将职场PUA内化为个人修养的年轻医生闻言点头,“困,但是中午不把这些做好下午和晚上不一定能抽出时间。”

下午得再去急诊挂最后一次抗生素,不能明目张胆抽血作为用药指征,他只能凭身体感觉和经验判断用药程度了——或许在输液室里的两个小时他能闭眼眯一会儿,聊胜于无。

“下午你休息吧,”太宰治上前阖上电脑,单手撑在桌面上,语气闷闷,“今天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自杀方案。”

意思是今天下午绷带会好好缠在少年的躯干四肢上,不会因为他左脚先迈进病房或者窗外的鸟叫不合心意而松开,也不会有其他的多余的伤口出现吗——看起来麻烦本身意识到了自己是个麻烦,并打算大发慈悲减免他的负担。

“好。”清水善会意,友善地笑笑。

“为什么要对我笑?”这个笑容不知哪里冒犯了对方,少年坐在清水善坐过的位置上,抬着下巴,语气冷下来,“感激?开心?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清水善语塞。

“笑”而已,扬起嘴角的弧度,改变面颊肌肉的走势,这个顺势而为的动作,哪来这么多原因?

好吧,以己度人了,的确有许多笑容代表着美好的情绪,但肯定不包括清水善的,他以为太宰治知道这点,他们两人明明是相同的——就结果而言。

在没有回答的沉默中,少年的心思愈发捉摸不定,让清水善想起被夺走零食后闷闷不乐的小孩,“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回家拿厨具,去超市买食材,费心费力剥蟹肉......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和这个笑容一样?”

清水善直觉他应该说出点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但是嘴比脑子运行得更快几分,“你是我的病人,如果因为饮食紊乱造成慢性胃炎延长住院时间,住院部会苦恼。”

气压在清水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沉到了最低点,清水善不明所以,虽然答案不算完美,但是应该也没有病人不喜欢尽心尽力的主治医生吧。

“这样,”少年最后轻巧地蹦出两个音节,挑眉,“不能超过疾病最长住院时间是吧,否则会扣你的工资?”

虽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但病区内还是安安静静的,休息室坐南朝北,外头丰沛的阳光被阻隔在围墙之外,被蓝色的玻璃窗过滤后,天空阴恻恻的,明明没有开窗,清水善却觉得有几缕风在他周身逡巡,不冷,也不讨喜。他想追溯气流的来源,却正巧对上太宰治的视线,在不甚明亮的室内光线下,那双鸢色的眼睛昏沉沉的,清水善自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和早上查房为少年换药时不一样,和中午与他同坐吃饭时不一样,甚至和几分钟之前,从门缝中暗搓搓偷窥时也不一样。

他其实想问为什么,但是话到口中却变成了意味不明的“嗯”——这是在回答刚才的疑问。

“放心,一定不让你扣钱~”太宰治双手枕着脑后,散漫地转了圈脖颈,动作间宽松的病号服从手腕退到手肘,露出一小截瓷白的肌肤和层层上绕的绷带,只有透过这些附加的物品才能暂时削减少年与这个病区格格不入的气氛,“走了,呐,电脑还你。”

太宰治一边重新掀开笔记本的屏幕,一边退出座位,只听“咯噔”一声,脚尖踢到了某个硬物,少年大喊一声“什么暗器”!,立刻又“斯哈”着一屁股重新坐下,忿忿不平地弯腰抱起罪魁祸首,谁知那箱子根本没盖严实,被太宰治一抬,唏哩呼噜散了一地。

清水善见此终于想起这几日惴惴不安的由来,他忘了那份来历不明的遗嘱!

而太宰治已经弯下腰,空间逼仄,就算是少年的身量也转圜不开,所以他直接将一地纸张一股脑摞到一起,横七竖八,全部放上书桌,期间后脑勺又撞在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晃眼的灯光下,遗嘱转授人与被授人的姓名一览无遗。

“横滨内外商贸株式会社”,太宰治一眼看到了来头最大的部分,他的食指在雪白的纸面上叩击着,像是应激下的无意识抽动。

“还给我。”这句说辞有些熟悉,几天之前,他们在医生办公室正巧有过这么一场争夺闹剧,当时他还以为横滨的来信与遗嘱有关。

“身家过亿,”太宰治转回身,半个身体靠在桌沿上,书桌是很老式的那种,边边角角没有任何圆钝的防护,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抵在上面,大概舒服不到哪里去,“医生,你还在乎那些贷款和工资吗?你有个这么‘好’的舅舅。”

“那是他的,不是我的,”清水善皱眉,太宰治说的话不算冒犯,但就是让他觉得不舒服,“我不认识他,也没接受他的遗产。”

“所以你会接受吗?”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与清水善的面孔近在咫尺,但医生却觉得即将撞上一只硬壳刺猬,光源在太宰治身后,以他的身体为界,断成两截,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清水善没有回答。

太宰治站直,目光咄咄逼人,几天之前见刀见血也没见他露出如此攻击性的眼神,而他现在就像只露出尖牙利齿的野猫,“所以你会接受,对吧。”

清水善对这一瞬间的改变有些无措,这是怎么了,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和平安稳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呢。

医生看向少年,欲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太宰已经阖上了眼睛,这一动作令清水善觉得自己探究的脚步被深深遏制,他失去了窥探少年情绪的大门,现在只能见到对方苍白的眼皮下眼珠轻轻搅动,而等他再睁眼,只能窥得眼瞳一片混沌。

太宰治夸张地上扬嘴角,甚至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孩子气地歪头,看上去真心实意。

“提前祝贺你成为亿万富翁,医生。”

*

太宰治离开后,清水善还没从这段奇怪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无论他是否接受遗产,应该都和对方无关,他没有回答太宰治询问的原因在于......他根本没钱付遗产税。

“舅舅”留下的东西大多是房产和股权,这种东西无法立刻折现,遗产税又高得吓人,凭他现在的储蓄,根本无力支付。

所以要拒绝吗?现在的生活虽然稍微拮据,但是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和医院的五年之约即将到期,他很快能有更高的职称,相应的,也会有更多的钱,他正在向老师所期望的道路行进,一步一步,走了十年。可一旦接受了这份遗嘱,他将陷入另一个未知的境地,他所期待的稳定和平的生活很有可能就此消失。

笔记本开着,界面还停留在清水善的文档上,幸好文档有自动保存功能,否则还禁不起太宰治随意开阖。“横滨内外商贸株式会社......”清水善喃喃着遗嘱上特别标注的公司,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关键词。

Google的空白界面转了三圈,先一步跳入眼睛的却不是文字信息,而是占据半个屏幕的建筑照片,五幢大厦巍峨矗立,哪怕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

横滨港未来区......这家会社的选址竟然在寸土寸金的横滨中心,还足足有五幢建筑之多,这种级别的大会社为什么他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听到过?

清水善点进词条,里面的内容倒是乏善可陈,大概阐述了一下会社的组建年限和经营范围,虽然名字叫做“内外商贸”,但是饱含的项目却需要鼠标滚动好几次,一眼看不到头。

他退出词条,鼠标继续下滑,网页上还有关于会社的其他信息,他挑挑拣拣看了些,有一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黑手党首领血腥换代,横滨地下世界未来将何去何从。”

标题一股街头小报的作风,事实也是如此,文章以极具主观的态度描绘了横滨第一大黑手党对当地造成的影响,尤其着重渲染了新旧首领交替阶段里世界的血雨腥风,里面的内容倒也并非全是噱头,几天前清水善也在正规的新闻报道上看到过因为黑手党火并造成普通民众伤亡的事件。

文章结尾作者还不忘抒情一把,“矗立于港未来区的五栋黑之高楼,它们的新主人将成为领导黑夜的王,还是成为撕碎和平的爪,卑劣与鲜血铺就的道路是通向悬崖还是未来,让我们拭目以待”。

清水善敏锐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与他手中的神秘遗嘱对上了号。他快速滑动滚轮,页面向下,文字部分已经完结,接下来是路人或者记者拍摄的一些枪击或者爆炸现场的照片,一群穿着黑色西装制服的男人频频出现在画面中,有些带着墨镜,有些剃了寸头,可以看见的角度里,他们每个人的腰上都鼓鼓囊囊的。

页面滑到了尽头,放在滚轮上的食指也最终顿住,清水善看到了最后一张图片——

少年站在枪击现场,茶发蜷曲、五官稚嫩却俊秀清晰,哪怕是偷拍的角度都无可指摘,他正侧过脸面对边上乌压压的西装暴徒,指挥他们打扫枪战后的现场,他看向横陈一地、鲜血淋漓尸体,眼神冰冷倦怠。漆黑的西装式风衣搭在肩上,随风微扬,里面是质量考究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肘上,绷带层层缠绕。

在日本,没有人会穿全黑的西装,除非吊唁亲属,或是黑手党。【注1】

清水善盯着图片良久,抓住鼠标的手微微发烫,连带着左臂的伤口。

这才是......他出现的原因吗。

【注1】:参考杰克·阿德尔斯坦《东京罪恶》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求收藏评论营养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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