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用力地抓握了两下双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开始了装模作样的例会套话。

比起五年前，会伪装了一些，不过那种压不住的愚蠢、嫉妒与欲望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平和通透，反而愈演愈烈。

对于梅筠枫来说，他本人已经拥有了超越绝大部分人的容貌，身边那位发小竹马也是那种皎若云间月、冰肌玉骨的白月光存在，实在不会因为容貌对什么人有深刻的印象。

如果不是这位实在是如同黏上的胶皮糖，疯狂挑衅，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他也的确不会对这位智商处于马里亚纳海沟的废物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布莱恩念着稿子，对梅筠枫隐晦的一瞥毫无所觉。

他应该感谢基特局，否则一只狮子或许懒得搭理老鼠，但在被它咬下几根毛的时候顺道拍死它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为确保特能者与普通人之间长期的和平，特能者有必要在族群进一步扩大规模之前改变当下松散的管理模式，确立集中高效上下一体的管理机制。”

集中高效上下一体？都是搞了多年文字游戏的老狐狸，如何听不出来这八个字拨开表象后的真实内核？

当年第一批特能者出现时，大部分都是惶恐无助的，当然也的确不乏处于中二期梦想是统治全球的中二病和阴暗爬行威胁治安的反/社会。

所幸当时多国高层已经得知特能的出现，加之热武器的威力并非是散沙一样的特能者所能抗衡，各国公职人员中陆续有人表达出的特能能力位于前列，所以牢牢控制住了局面。

各国相互商讨，又相互制衡，终于在漫长的商讨扯皮争执环节结束后定下了这个全球基因特殊表达监管总署的大框架。

当时也的确不是没有人动心思提出这个所谓的集中高效，不过在特能者数量稀少整体等级偏低不足以撼动热武器、数国最强特能者强悍等级相仿的情况下，这种提议不过是痴心妄想。

除非——

梅筠枫状若无意地把玩着杯子，不过倘若这世界上有能够识破特级特能者所控制能量的仪器，会发现他指尖处跳跃着的能量强度能瞬间将这间会议室夷为平地。

“首先，关于特能者本身，仍然有很多遗留问题，譬如说……”

有时梅筠枫对布莱恩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大无畏作死精神十分佩服，刚刚还被他逼得险些直接挂在这儿下不来还要他身后那位特能者解围，现在就又一次不知死活地找到了他的目光，跃跃欲试。

“特能者包括基因特殊表达而产生不同于普通人的能力或者拥有区别于人类物种的其他部位的人群，基本上均可以通过能量检测仪分辨出来，那么——”

图穷匕见，即使控制了一部分，布莱恩眼中的跃跃欲试与残忍的兴奋仍然溢于言表：“特殊改造人群本来也应该属于特能者不是吗？”

会议室分成了两个半区，八大区代表这半区简直人为营造出了一种真空感，寂静得有些瘆人。如果不是华区三人的呼吸，简直像是荒芜的外星生命禁区。

所有人都听见了梅筠枫的笑声。

那笑声并不大，也不癫狂，但让人无法忽视也难以描述，似是脱离尘世俯瞰着世间痴人的讥嘲，又似是身处滚滚红尘看尽荒诞虚妄的唏嘘。

几乎是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了被强行拉扯的情绪，直观地感觉到了脑子中打架是什么滋味。坐在梅筠枫左边的澳洲区代表浑身哆嗦，不受控制地打翻了面前的水杯。

梅筠枫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笑，等到那个澳洲区代表反应过来脑子中被强行提起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息的时候，他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只足够令手控痴迷狂喜的堪称艺术品的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纹理分明、青筋清晰而不突兀，有充足的力量感而不粗犷不失精致优雅。

这只手扶起了他面前的杯子，他的头顶一暗，光亮的桌面几乎能倒映出那人妖异的面庞。

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强行制止了他浑身的颤抖，声音戏谑，“威廉局长，您抖什么？”

这名澳洲区局长是个二级特能者，被他近距离接触，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拉响警报，可惜毫无反抗之力，他听见自己含混颤抖地否定着。

“梅代表，请你停止释放特能！”似乎有人制止着。

梅筠枫挑了挑眉：“威廉代表身体不适，我关心一下，使用了什么特能？检测仪没有报警，布莱恩先生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布莱恩脸色一冷：“梅代表，请回到你的座位上，继续我们刚才的议题。”

梅筠枫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然而各位代表基本上已经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夹着包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本来觉得布莱恩不是个善茬，现在看来这位不管是什么水准，他和梅筠枫之间或许势均力敌，但自己留下一定是先被梅筠枫灭口的那个。

“特能者数目本就稀少，分散在各个国家，管理更加松散，而这个全球特殊改造人群组织写进官方组织更是让权责不明晰，是否还应该存在？”

没有人敢去看梅筠枫，这个全球特殊改造人群组织的总代表。

程庭萧摇了摇头，之前所有的设想都毫无用处，事实证明，这个叫布莱恩就是冲着梅筠枫来的，和华区都没什么关系。

当然，这个思路也不能说错，只要梅筠枫不倒，华区永远都是所有虎视眈眈的人面前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个方向，也的确勉强算得上是梅筠枫七寸之处了，他暗暗叹了口气。

这一刻，如果用相机记录一下，想必面色各异的诸位都很有看头，梅筠枫倒是堪称那个最心平气和的：“我倒是没意见，不过……”

他的目光扫视过一圈，饶有兴致地开了口：“从此各国的特殊改造人各自由该国官方特能者组织管理，和其他特能者有同样待遇责任，从此阎王对他们再无约束管理职责，我也可以躺平混饭吃了。”

他越说越觉得满意：“我没意见，我觉得非常好，各位……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连话音还没落，远亚区的一个代表已经连声喊“no”了，其他几区也立马跟了上来，比之刚才事不关己恨不得本人真空的模样那叫一个天差地别判若两人。就连北美区和欧洲区代表也矜持地表示了一下反对。

布莱恩的脸色铁青，大抵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结局。

程庭萧不由得悄然看了眼梅筠枫，他没了那些戏谑讥讽，也说不上苦涩感慨，目光悠远，像是纵观了时间长河站在路的尽头回望一样了然。

他像是披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宁静又有着说不出的倦怠。

他愣怔着，被人推了推胳膊，秦局推了推老花镜，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小块红纸包着的茶饼。

秦局出手，这一小包也得十万起步了。

“会开得无聊，突然想起来快到年末了，给小梅当个年末红包。”

梦寒站在指挥处门前，一向有“鬼煞女魔头”之称的副队稍稍顿了一下。

鬼煞向来自成一派，论起战力来，她更是堪称国内梅筠枫以下第一人，还要压程庭萧这个局长一头，因而并不care绝大多数人。

更何况这段时间她也实在没有别的什么精力。

不过这位指挥处处长不一样，连梅筠枫都没见过他，但梦寒却从梅筠枫嘴里听到过几次对他的欣赏。

这恐怕在全球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没有人能逃过好奇心。梦寒吸了口气，按下了门把手，然后在下一刻……后撤了半步。

嗯，她的确没走错。

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了头，嗯，和她老大摆在家里那位爱而不得的巨幅竹马海报一模一样。

对，他们现在在拍同一部戏？

梦寒倏地回过神来，眼神犀利得像是已经把沈青浩活片了，反射性地摆好了进攻姿态。

楚韵在一旁默默捂脸：处长，叫你骗，人家娘家亲友团已经拿你当骗人想噶腰子的渣了。

沈青浩指挥着杜易苒躲开一处能量反应极度活跃的危险地带，继续指引她接近中心区，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

“你来了，坐，先等一等。”

他这样理所当然，梦寒几乎不敢置信：“沈处长，你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青浩略有无奈，他确实没有在梦寒这里先掉马的准备，但防患于未然，也顾不得了，掉了……倒也不是多大的事。

梦寒已经要拿起手机拨号了，沈青浩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眼角：“梅处长现在正在八大区会议上，现场屏蔽信号。”

渣得这么坦然？

鬼煞的人的确是强得半点演技都没有，沈青浩已经看见了这位姑娘左眼中瞪出的“渣”，右眼中喷出的“男”。

这年头，渣男的头衔是真好领。

“我的确没有向梅处长坦白身份，但也并不打算隐瞒，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应当相信梅处长的本事。”

“现在，我需要你的协助。”

梦寒：“……”

其实哪怕局长在这里，鬼煞也不一定也不需要给面子的。不过……谁让她枫哥临走时交代她协助一下这位指挥处长，而这位指挥处长恰好还是他那位念念不忘的竹马呢？

她枫哥的人，倒也不是什么外人。

沈青浩聚精会神地盯着杜易苒传回来的现场画面，这一片树林已经疯长得变了样子，躲过的那片区域中树木已经完全变异，捕猎着所有的动物，而这一片也只是暂时的安静。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算难办，赶过去的外勤中有火系特能者，对付植物专业对口，事后恢复植被也并不算难。

但他心中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预感，真的只是简单的树木变异吗？

树木长得太密，路不好走，杜易苒拿着的记录仪也晃动着。画面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沈青浩瞳孔骤缩：“杜易苒，用你的雷电特能，最强力度，劈下来。”

“处长，可是您刚才不是一直叫我隐蔽？”

一个一级特能者全力以赴的雷电特能能至少覆盖半径三百米的距离，绝对是会激怒这区域里的特能源的。

回答她的是斩钉截铁的“劈下来”。

她再不犹豫，最强特能发动，方圆三百米电光缭绕，周边市区县区的人都被这巨大的雷电吓了一跳。

杜易苒浑身僵硬，在巨大的特能下，那些土地与树木纷纷褪去颜色，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色。

“立刻撤退！”

杜易苒立刻启动靴子上的弹射装置，可那些伪装成树木如同触手一样的东西终于不再遮掩，狰狞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半径超过三米长度超过五十米的触手迅速合拢，将她牢牢地裹在了里面。

直升机在距她五米处接了个空，躲过张牙舞爪的触手，一发特能炮下去，只轰断了一根触手，被迫立刻拔高躲过这些贪婪的捕猎者。

“魔鬼噬人菇，”沈青浩脸色无比难看，“危险程度升为特级，我亲自去，总局由鬼煞副队梦寒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