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的事情关乎到太多方面，已经牵涉到了基特局的立身之本，沈青浩自然是要将前因后果详尽地写上去的。
况且就算牵涉不大，这些埋藏的血色总还是应该有朝一日得见天日的，哪怕当初的受害者已经变成了丧心病狂的疯子，并且用性命为他的癫狂付出了代价。
除了一个小细节，对调查的展开无关轻重。
沈青浩承认自己有私心，他抹去了王言的话中有关梅筠枫的痕迹——监察组的罪孽、王言的迁怒凭什么要梅筠枫来背？
沈青浩理直气壮，看面相大概谁也想不到他是个处事这样“灵活”的人。
可梅筠枫太过敏锐，哪怕他现在脑子不大灵光也不代表他回忆不起来那天的事——尤其时空场也许会造成脑海中记忆翻滚，甚至可能会让之前的记忆更清晰。
梅筠枫是凭一己之力震慑了这几年国外所有蠢蠢欲动的特能者、见识过弱肉强食的人。
沈青浩当然知道所谓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未必能让铁石心肠杀伐决断的梅筠枫有什么道德绑架般的愧疚，但总还是自作多情，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大想让他有心理负担。
梅筠枫若有所思地阻止了沈青浩向下一划的手指，脑海中像是有幻灯片，自动播放到了当天的场景。
那是他带着鬼煞进了基特局半年左右的时候，他刚从国外赶回来，一身血煞还没洗干净就发现监控后台中，他给小涂植入皮下的保护装置发出了警报。
小涂才十四岁，梅筠枫算是他半个监护人。这孩子性情温顺得不可思议，胆子比兔子还小，梅筠枫训练了他许久，迫不得已都揍了他好几次才训练出他保持一张冰山面瘫脸的本事——
一个胆小宝宝，倘若没有些装腔作势的本事，可怎么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呢？
可惜，真兔子装成的纸老虎到底是镜花水月。
监察组的那些人估计也没想到鬼煞里最不起眼最没本事的一个小孩，居然身上有阎王的监护。
梅筠枫赶到的时候，小涂已经被扒了个干净，遍体鳞伤，甚至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目的道具。
也幸亏他们有□□的心思，否则小涂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监察组悄悄地偷袭了小涂，对他用出了特能抑制剂，一路避过了监控，选择了距基特局五千米外的废弃工厂，不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吗？
阎王一怒，倒也不至于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不过是从头到尾带着记录仪、将这些监察组组员带回了局里。
他摁着当时的两个局长方局和秦局、监察组组长以及其他基特局高层现场开了个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当着他们的面，将那些□□原原本本还到了那些监察组组员的身上。
没人阻止得了震怒的阎王，几乎每一位被掳来的局长脸色都青一阵绿一阵的，眼睁睁地看着梅筠枫在他们眼前对他们这些局内的公职人员动了私刑。
对于特能者来说，基特局的电刑和鞭刑尚且要元气大伤，梅筠枫完美复刻的刑罚对于普通人来说，只在于给他们留了一口气，恐怕要留下终身隐患。
不过，那又如何呢？
如果有些人学不会平等怎么写，那么阎王就教一教他们。
只是，原来那天之后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安清荷……”
梅筠枫依稀回忆起了一个梳着马尾、话不多但很稳重的女人。
能够给他留下印象，起码有成为四大精英外勤队长之一的潜力，可惜了。
两人的手机同时“叮”了一下。
局里对王言过往的调查基本上完成了，只是他们两个都在停职审查中，这调查结果是程庭萧无视纪律发给他们的。
基本上和他们推测的差不多。三年前安清荷死后王言的工作账号显示他频繁地查询当天的任务通报以及该任务的相关出勤人士。
他一个一个地关注调查着这些人，查了半年后突然停止了这种行为。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这可以是他调查后发现这的确是意外，于是停止追查。
但现在来看，显然不可能。
“要么是他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锁定了目标；要么是什么人告诉了他一些‘内幕’，拉拢了他。”
沈青浩向下看去，微微皱起了眉：“他的账户有问题。”
对王言账户的调查，显示他从两年前每个月都有三分之一的钱，打入了一个海外账户，至于这个海外账户，自然是已经人去楼空不可查了。
梅筠枫指了下两年前的春节假期，上面显示了当时春节后王言将这一年的年假用掉了，歇息了总共半个月。
汇款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隐藏特能，排异反应。”
沈青浩捋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就在这十五天内，他得到了建筑系的隐藏特能，度过了排异反应期？”
梅筠枫点头。
“那这每月一笔的汇款……”
“隐藏药剂的费用。”
沈青浩感觉有些乱：“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王言此时已经被蛊惑，成了幕后黑手的自己人，得到了新的特能，隐藏药剂还要自己花钱吗？”
梅筠枫手里玩着抱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是幕后黑手，我要在基特局内安插内应。”
沈青浩被他这两句不轻不淡的话说得头皮发麻，比较想提醒他不要省略关键字眼比如“如果”，然而看一看这位的精神状态只好选择自我补充意思。
“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对方已经了解了底细，选中了王言，看着他这半年愈发偏执绝望，那么第一步……
“彻底击溃心防，让他对基特局恨之入骨。”仇恨是比爱更容易利用的情绪。
“我告诉他，基特局害死了安清荷。第二步，加深洗脑，取信于他。”
一个见过世面且在特能总局任职的特能者小队长不是什么求告无门没有见识的社会底层小人物。
哪怕他已经陷入半疯魔中。
在最初的激烈的情绪过后，他一定会对这个突然告知真相的“好心人”产生疑问，那么最有效的办法是……
沈青浩蓦地想到了至今还没有查到的打开特能封禁环的内鬼。
“同类。”
基特局中有着“同样遭遇”“同病相怜”的同类。
人是极其容易受到周围环境影响塑造的生物，当陷入“同仇敌忾”的信息茧房时，他的戒心以及理智都会慢慢被同态心理蚕食得干干净净。
“第三步，推心置腹。”
一个由可怜人因为不平团结起来只为报复的组织可以苦心孤诣研究出隐藏特能的方式，但怎么可能有着庞大的经济支撑呢？
“不经意”地流露出组织钱财周转艰难的地方，王言只会更加坚信他们这些被迫害的受害者复仇的正义性，丝毫不会怀疑对方针对基特局乃至华区的阴谋。
脑子不灵光还这么条理清晰，在洞察世事、把握人心上竟然也是天赋异禀。
沈青浩看了梅筠枫一眼，心中暗叹：幸亏他没有走歪，否则……
否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似乎也由不得他选择，梅筠枫这样的特能，这样的天赋，他大抵会死在这位阎王的手上吧。
其实，也不错。
“调查他，没有用了。”
对方显然只给王言露了些皮毛，组织核心分毫未显。就算王言还活着，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至多能找到几条基特局里的小鱼小虾。
梅筠枫兴致缺缺地向下划去，几物证图片文件包出现在了末尾作为佐证，他的手指轻轻一顿。
沈青浩看了过来，这种在报告里放到最后的代表最不重要、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证据，只不过为了物证完整度附加在后面。
这文件包里的是王言这三年来的日记，寥寥二十几篇。
“小荷，今日菡萏湖解冻，风吹涟漪，记得当年你我游玩，清风吹拂过你的发丝，迷了眼，你我一起去拨，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
……
“小荷……”
只看这些日记，丝毫不能将其与那个顶楼上癫狂绝望、要拉整个基特局乃至无数普通人陪葬的疯子联系到一起。
王言。言，是表达的意思。他忍了三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是表达了心中所有的愤怒怨毒，可他真正想言的，恐怕也不过在这区区二十篇之中吧。
梅筠枫默默关上了文件包，将它封存回去，沈青浩发了个短信。
梅筠枫忽而问道：“刚才，你为什么欲盖弥彰，不想让我看？”
沈青浩：“……”这货的情商恐怕是跟着脑子一起飞了。
“没有，只是不重要而已。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审讯那几个特能罪犯，找出他们隐藏的来源以及……背后的主谋。”
梅筠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沈青浩在那一瞬间有种自己被他看穿的感觉。
就好像他已经明白了报告上省略了什么，也已经洞悉了自己那一点像是捧着珍宝不愿意它受到一点伤害的守财奴心态。
这是好了？
沈青浩顾不得自己心中那一点难以言语的酸涩失落，急忙仔细看去。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属于阎王的标准笑面虎神情像是幻影一样。
梅筠枫还是有些少年气的神色。
沈青浩的心骤然砸了回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屏息了数秒。
“主谋？”
梅筠枫咂了咂嘴：“我押五毛钱，与布莱恩与查尔斯中的一个或两个脱不了干系。”
沈青浩：“……”这确实不用押，调虎离山这么明显。
“反正不归我们管，”梅筠枫理直气壮，手指恨不得把屏幕戳破，气鼓鼓的，“来陪我玩游戏。”
沈青浩：“……”程庭萧可能要哭了。
他刚拿起手机准备给这祖宗当陪玩，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沈青浩眼皮一跳，接通的瞬间程庭萧的咆哮就直冲鼓膜：“你说帮忙收拾烂摊子，你人死哪儿去了！”
沈青浩与梅筠枫对视一眼，果断说道：“我们停职审查，组织纪律啊，程局。”
程庭萧：“……”我呸！这货和梅筠枫果真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一定是算好了停职审查才拿“收拾烂摊子”给他画大饼的。
“程局，梅处长身体不适，我要照顾他了。”
电话的挂断声在程庭萧的咆哮声中显得那样的冷漠。
沈青浩看了看梅筠枫，忽然感受到了像是在初高中那种偶尔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的小聪明的乐趣，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清晨的阳光照在了梅筠枫的侧脸上，没有平日阎王的那种锋锐冷肃，格外的秀美安宁，赏心悦目。
或许日后会天翻地覆，可……今天是个艳阳天，不是吗？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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