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出来得鬼神莫测的，梅筠枫像是本能反应一样转身举拳就打。

因而沈青浩也见识到了梅筠枫纯粹未经特能强化的速度，他明明立刻抬起手要护住面部，却仍然被梅筠枫封死了所有角度似的，被他打偏了头。

“是我。”沈青浩摸了摸脸，轻声嘶了一下，总感觉梅筠枫这一拳又准又狠，估计现在嘴角已经起了淤青。

这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多少也要好几天才能消肿。

谁料到梅筠枫一点意外都没有，面色冷若冰霜：“打的就是你。”

沈青浩发觉每一次他自觉端方如玉波澜不惊的修养水准已经到了一定水准的时候，梅筠枫总有本事让他一秒破功。

他按捺住火气，勉强试图讲理：“梅处长，你这一天爱搭不理冷嘲热讽的，我没说什么吧，你气性格外大，冷战时间长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还升级到打人了？”

梅筠枫冷笑一声，置之不理：“大道理说完了？”

他这话一出，沈青浩就知道谈判失败，果然梅筠枫一个扫堂腿已经招呼过来了，都不知道这人明明走路都费力，这会儿怎么有本事招招凌厉，毫无赘余软绵拖沓的？

怕是对敌人阎王都没这么活泼有攻击性吧。都是别人不知死活地挑衅，被他一招制敌，亦或是他潇洒翩然、力挽狂澜，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伟力。

这样看来，能让阎王“主动进取”，他是不是该烧柱高香深感荣幸？

这是一场完全不靠特能、比之储藏地里那一场更加彻底纯粹的武技的比拼。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惊动自觉去稍远地方放风、不当电灯泡的梦寒，沉默无言，放开手脚——梅筠枫不知怎的，一招一式中充斥着宣泄的意味，而沈青浩，因为伤势并不算重，居然也能接住对面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招式，打得有来有回，甚至两人还相当体面不野蛮。

在梅筠枫突然改了招式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沈青浩一把握住他的手，终止了这一场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对战”。

当然，如果让那些经受过阎王洗礼现在已经魂归冥府的宿敌们评价，他们会附赠一个“阎王怎么谈了个恋爱打架都娘们唧唧的像调情似的”的模样。

梅筠枫的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甚至仔细看，连身体和双腿都在颤抖。

阎王什么时候这么孱弱过？沈青浩接住他的那一刻，甚至有种他像是伤痕累累的蝴蝶、下一秒就要破碎的感觉，一时间气也气不起来，舍不得，心疼着还得担心人家不领情。

“到底怎么了？你究竟在跟我别扭什么？还在继续透支，你不要命了？”

梅筠枫到底是阎王，对自己从来都毫不留情，将沈青浩的手一把甩开，自己勉力撑着船沿站了起来，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沈青浩脚下。

那东西眼熟得很，在沈青浩手里好长时间了，且在储藏地刚刚见过面。

见到它，沈青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被梅筠枫记到了现在。他两眼一黑，无可辩驳，头一次素质非常低地稍稍有些埋怨研究中心，为什么把这满身bug的空间传送机研究出来，还送到了他手里。

他们难道不能严谨一些、等到继续把它完善一下、bug修完再给他吗？

“你听我解释。”沈青浩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了这一句渣男经典语录，心道不好，果真见梅筠枫冷冷地笑了下，完全不信他能解释出什么。

在梅筠枫这“火眼金睛”面前说谎，纯粹是自找死路。如果拿他当傻子糊弄，说一些譬如“我只是把它拿出来玩玩”亦或是“我想送走的是涅墨亚”之类的话，沈青浩保证梅筠枫会把他打成傻子。

因此他想了半天，只好实话实说：“我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的确是我的选择。”

他直白地承认道：“梅处长，我没有你那样神通广大。我拿回能量核心才只有两个月，对时空的领悟浅薄近于无，即使自爆也只能带走涅墨亚，却不能把你毫发无损地送出，也不能阻止他们拿走元素载体。”

能够直白地承认自己的缺陷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梅筠枫这样一个本就强得似乎谁都配不上他的伴侣面前。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诸如“女生学历太高不好嫁人”以及“女博士没人愿意娶”的经典pua语录呢？

贬低别人总是比提升自己来得容易的。

沈青浩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连心肺都一并掏了出来，真实地摆在梅筠面前，几乎连他最后一点力气都掏空了。

“你能够出去总比我们一起留在那里好得多，再说梅处长，论起这方面，你比我是行家。换了你，如果有一日遇到绝境，你会做出同样等我选择，且比我更利落。”

他毫无悔改之意，还这么振振有词，话音刚落梅筠枫就又是一拳打了过去，沈青浩正待拦，却听到梅筠枫说道：“这是替叔叔阿姨打的。”

沈青浩一愣，那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脸上，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梅筠枫刚才将全部能量都透支尽了，这拳头的力道甚至都只让他的皮肉略微陷下去了一点，都不足以让他感觉到疼痛。

梅筠枫气喘吁吁地收回了手，胸口起伏着，似乎是疲惫无比，也全然没了宣泄的心气，喃喃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沈叔叔和孟阿姨？如果……你又让我怎么面对他们，对得起他们？怎么……回家？”

轻到近乎呓语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根角度刁钻的银针刺入了心扉，几乎药到命除，让沈青浩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无比伦比的疼痛，不由得微微俯下身来，捂住了心脏。

这样的选择，在这个角度，他的确于心有愧，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且不说私情，只说公事，难道双双陨落，让永生教得到元素载体，再度壮大，将全球变成他们的养殖场吗？

可看着梅筠枫，他忽然又意识到了刚才的那通电话对梅筠枫心绪的震动有多大，难怪情绪已近失控。

“你如果真的……又让我怎么办呢？”

沈青浩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一抬眼撞上了一双安静的眼，那眼睛十分疲惫，又似乎有些空，浅淡的夜色与月色洒落，却只能萦绕在他身边不得落下，照出了一声寂寥，几乎品出了一些苦意。

他像是将所有屏障与保护都撤去、将咽喉露出来放弃抵抗的狼王。

梅筠枫其实从小就不大和别人说自己的感受。

在成年前，他是天之骄子，父母恩爱家庭和谐，无极品亲友，有成群好友，得师长青睐。振臂一呼，全年级相应，名列前茅，风云猎猎，知交竹马，甚至连对象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不是凡尔赛，是确实没什么好倾吐诉说的，不然岂不是贪得无厌，让其他诸多饱尝生活百态之苦的同学如何平衡。

等到一夜之间突然家破人亡，乃至到现在，梅筠枫就自然不可能了。

一来华区不需要一个多愁善感软弱不堪的阎王，特殊改造人不需要一个喜欢随处卖惨守不住秘密让他们更加艰难的领袖，梅筠枫自己也不愿意将衣服掀开，逼着别人看自己有多少伤口，未免太难看了；

二来一个所到之处鬼神退避、血流成河的人，别人只会惧怕，看见了伤口也只会觉得是罪有应得，就算将心肺掏出来人家也会觉得这样能够将黑色伪装为红色的洗白能力太过高超，没什么意思。

梅筠枫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艰难地说过什么，非要在这种几乎身心都崩溃到极点的时候才能吐出那一鳞半角来，叫人看出阎王居然也是血肉之躯。

“'支撑我这样长久地熬下来的不是仇恨与责任。”

沈青浩的心忽而极其不符合身躯的休养模式，疯狂地跳了起来。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含羞草一般，期待又轻声地问道：“是什么？”

梅筠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仿佛已将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他们这次出来，虽然打塌了戈亚斯储藏地，但也同时阻止了永生教的计划，算得上是功德圆满。精英外勤磨练出来的人，即使是一群菜鸟，也不是一般的菜鸟，永生教即使有余孽试图袭击，只要不派出特级或者几个一级来，也不至于让这支小队连求援信号都放不出来。

至于总署那边？偌大一个总署连一个储藏地都守不住，重伤也只能说明查尔斯是一个多么杰出的废材。

元素载体被抢走已成定局，让程庭萧理一下已经仁至义尽，哪里来的脸面找他们两个善后的？

他们俩在地下打了这么一架，沈青浩浑身又被海水浸透过，当然不怎么好闻，可听着他的心跳，梅筠枫却仍然觉得相当安宁。

因此他万事皆空，旋即一闭眼，彻底睡死了过去。

沈青浩一把接住他，感觉这人可太可恶了，好不容易能吐露出一言半语，将他心中的那些枝蔓勾得疯长一片，自己却连一句肯定的话都不肯给，关键时刻就直接睡遁过去，却让人一星半点都无法苛责起来。

梅筠枫太强大了，强大得叫人觉得他仿佛永远都不会倒塌，于是当他也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强撑着在这里主持大局的时候，沈青浩几乎觉得那严重透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拿他的血作汤肉作料骨作柴，烧出一片轰轰烈烈的华区盛世。

这样比起来，只是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答案似乎也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第 1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