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萧当然也不是什么仁义人，不可能蠢萌如一张白纸。

只不过梅筠枫从来也没跟他沟通过，他自己本身也没起过那种心思，这和他们默认的也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上一次八大区会议他干脆让华区与梅筠枫统一立场，一方面固然有觉得当时的情势急迫的原因，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出于私心——

虽然梅筠枫嘴毒又甩锅，一身毛病，但他经历了那些事也没报社，风雨飘摇的华区也撑在了肩上。

而且到了后来，随着程庭萧升迁，任务难度也与日俱增，几次特级任务都是梅筠枫给他捞出来的，不然他就算捡回条小命也得缺胳膊断腿。

他还没练出几十年位高权重能锻造出的居高临下、冷漠狠辣，也没有梅筠枫天赋异禀的铁石心肠、冷静果决。

至少作为华区一员，梅筠枫理应被公平对待，起码对外时拥有正常的名誉权。

可说起这个，程庭萧的落在了分屏之上，注视着这会儿毫不避讳地和沈青浩一人一口清补凉的梅筠枫，脑子中千丝万缕的往一起缠，像是只被猫抓得混乱不堪的毛线团。

阎王年纪轻轻，却仿若不世出的妖孽、传说中描述的上古魔头，一出手便能引发四海动荡、人心惶惶，将四海八荒都笼罩在他的千丈魔影之下。

刚才梅筠枫只用了三句话，全球就为华区谱写了一场功高盖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权谋大戏。

这会儿程庭萧保证他们能恍然大悟地解读出更精彩的内容，至于能不能过审——

大概是除了华区都能过审，毕竟人家的民众都不像华区这么玛卡巴卡，而且人家孩子的身心健康也都没有华区的青少年们这么脆弱、这么让家长们草木皆兵。

程庭萧一想起前些天他左支右绌时还被上面叫回去训了一顿就脑仁疼，原因是有一个班的家长投诉说晚上的烟花内容低俗，含有不良导向。

他看着那天近郊的监控回放，配合上面的思想指导员滔滔不绝长达半个小时的教诲指导，才特么勉强看出来他们动手时特能和热武器齐飞导致的“烟花”，在溢散的时候有那么两三秒钟有些像是生命和谐时的动作。

五讲四美的程庭萧的道德高地又一次塌了，不过和上回塌得相当不同，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梅筠枫曾经随口提了一句的日了狗了的感觉，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汹涌而上决堤奔放的怒意。

当天，他在接受了长达一个小时但不过是走个过场的口头训话之后，第一次没有照常交个千字检讨了事。

他知道这些指导员只是奉命行事，心里怎么想的也未可知，上面也只是对投诉的例行公事，不过是做个样子息事宁人。

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但当时程庭萧依旧艰涩而喑哑地说道：“这一天，永生教在五个地方作乱，我们派出了五个行动小组。”

他在思想指导员的一脸茫然中一字一顿，说完了后面的话：“总共牺牲行动处三人、监察组一人。”而只是几个牵强附会、魔怔自私家长的投诉你们居然重视至此。

思想指导员头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因为从不认识，当然也不可能如何哀恸，犹豫地说了句：“节哀？”

他在说之前就料到这个后果，也并没打算“闹”什么。可他却仍旧自心底生出无可驱散的荒谬与愤怒。

乃至于生出一种奇怪的怨恨，怨恨……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可以这样大言不惭地四处为祸？

淫者见淫，他不相信什么正常人能从那烟花中看出那种人类寻欢的事情。

牺牲者尸骨未寒，但葬礼从来都只有基特局操办，上面从未慰问，如果有超出寻常抚恤金的情况还需要填写详细的申请书、层层向上汇报，等到批下来时，起码半年为期。

往往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这些家中遭遇天灾人祸急需救命的时候，都是程庭萧自己这个富二代败家子暂时垫上的。

每次他都会被年纪轻轻就掌管家中开支大权的妹妹鄙夷一顿，但他也不止一次地看到小姑娘看到他的情况说明偷偷背过去抹了抹眼泪，然后自以为一脸冷酷地甩给他这个败家哥哥一张卡，冷嘲热讽几句。

他们这种祖上确实有矿的家庭总是要多考虑些的，别看梅筠枫总拿让他回去继承家业开玩笑，但从程庭萧进入基特局后，他父母给了他三年时间决定。

在这三年中，如果程庭萧后悔，随时可以回来和妹妹角逐，至于这家业最后落在谁手中以谁为尊那就各看本事了。

当然，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帝王家”，要是都有商业天赋，兄妹齐心那是最好，要是没有，也不会把公司平白给这俩孩子中的任何一个祸害，当个吃分红的米虫正好。

不过三年已过，程庭萧最后成了基特局的局长，于是程家未来的继承人定下，妹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彻底没了选择，斩断了童年玩乐的时光。

程庭萧曾经迷茫地问过梅筠枫，可其实知道，自己在基特局立足，总是有家中助力的原因的。

或许这也算家中的一种变相投资，但程庭萧也明白，这份红利他是的的确确吃到了的，且他本身从来也都没付出什么，牺牲的却是妹妹的自主选择权。

其实他们这种出身，确实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可至少，他的妹妹，本该是有选择选择继承家业还是追逐理想的。

或许会让很多人唾弃为“何不食肉糜”的无病呻吟，在顶级奢侈品中长大的人不知人间疾苦，继承着如此雄厚的家业还要谈什么理想，怎么不去看看路有冻死骨呢？

即使一直是个模范“老干部”，可程庭萧既不瞎也不聋，同事们私下对他关系户的嘲讽他都知道，落到阎王身上的众口铄金、沸反盈天他也都知道。

不过是前者他不计较，后者梅筠枫无暇计较而已。

可那是从前，现在他的耳边却无端出现了很多杂音。

有的声音说道：“看看，那就是程庭萧那个怪物的妹妹，官商勾结，不知道昧下了多少老百姓的钱，咱们交的税都给了这些怪物呢。”

还有的声音说道：“和那个怪物有血缘关系，谁知道体内流着什么血，这样的怪物居然在人类中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掌控着这么多钱财，谁知道是不是这些异种奴役剥削人类的开端？”

小姑娘扎他的小人不会平白无故，他听说有几次小姑娘发烧都没停了私教课。他的妹妹本该是如花年岁，正是青春洋溢的韶华妙龄，本该有更多的选择。

父母纵横半生，想来比他早早就看到了现在乃至未来的一切，即便会让妹妹童年缺失也不敢断了对她的武装。

何时生变，无人可知，父母和哥哥永远不可能完全庇护她，一旦遇险，能够依仗的只有她自己。既然不是特能者，那就用随身的特能武器、用脑子、用知识。

以程庭萧的身份，以程家的树大招风，生变时最先波及的必有他们一家。

那些声音吵得程庭萧面如土色、几乎有些许阴鸷的模样，所以他们一家的牺牲，到头来就合该成为这些人挥向他们的刀吗？

这难不成就是华区对大众严防死守特能者的原因吗？华区的民众们娇弱得像是温室中的花朵，在奸/淫一道上格外有心得的纯洁的成年人与少年儿童会因为看见听到保护他们的“非我族类”特能者，当场惊惧而亡。

他带着满腔的讥讽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小会议室，个人履历上多了一笔轻飘飘的记过。

隔天，梅筠枫这在外面浪荡脖子却伸了二里地、比谁都灵通的货色便秘密回来了一趟，二话不说先用了个精神特能。

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你现在有点精神病”，程庭萧一翻眼皮瞪他，梅筠枫才不惯着他，给了他一爆栗：“等我给你治治脑子之后你再叨叨，和精神病说话费劲。”

程庭萧看他像巫师，可这巫师似乎还真有点真才实学。一刻钟之后，梅筠枫一屁股坐下，捞起程庭萧抽屉里的营养剂开始喝，程庭萧……发现自己阴暗爬行的状态有点蓄不上力。

再如何他也知道自己之前那状态不大对，想来想去，也就能和“特能精神病”对上，梅筠枫还真没叫错。

只不过他一个远离前线几乎不怎么使用特能的人怎么会……

梅筠枫呵呵两声：“冷知识，这玩意儿不仅和特能使用程度有关，还和压力与心理承受能力有关。”

他的神情之嫌弃在脸上写了两个大字：没用。

程庭萧：“……”他确实说得没错。

“大少爷，您别跟我说您不知道为什么人家把你拉过去教育一会儿。那一个班的家长投诉的是省政府，而且已经把这件事搞上了热搜，上面不给点回应，难道你让上面直接把省政府给撤了？”

平常就属梅筠枫最大不敬，这会儿倒是心平气和、娓娓道来了：“上面在网络上的回应是纯属空气折射巧合，现在已经快被骂成狗了，评论区前排全是省政府传播淫/秽/色/情，上面包庇省政府。”

当家长们举报的是电视剧动漫，网友们很乐意将华区式家长批判得体无完肤，但当这个对象变成了政府，那么舆论便全然不同了。

程庭萧平常都是那个天天怕阎王“大不敬”的老妈子，这会儿颠倒了，倒是格外新奇。

当时梅筠枫什么都没说，给他扔下了一瓶清心丸就又不见人影了。

现在，沈青浩和梅筠枫共感，被程庭萧看得直发毛，不禁问道：“他怎么回事？”

梅筠枫有点尴尬地笑了下：“怪我，非要给他再搞个特能，也不知道是不是曼丽荼的毒进他脑子了，好像有点易怒的后遗症。这不能怪我，谁让老程这么不经玩？”

沈青浩：“……”

难怪梅筠枫那天往回赶的那么快，看程局的模样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完全被某人倒打一耙了。今天又是对程局报以同情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3章 第 1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