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对“八一三”案的讲述他们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了，何杰几乎无懈可击的反应也在王晓磊的预料当中。

梦境的内容本就不足以作为呈堂证供，只要让何杰开始心虚，这计划的第一环就算是成功了。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王晓磊坚信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何杰提前关掉摄像机这个举动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们并不急着把作家送回东阳城，至于刚刚所说的二十四小时定律，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因为王晓磊没跟她说的是，所谓的二十四小时定律确实存在，这的确不是什么玄学或者谣言，但界警厅进出人员复杂，办案过程又相对困难，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互相配合，算得上是唯一一处不受该定律约束的保护区。

刘靖把三脚架上的相机取下，跟着王晓磊前后脚走回办公室。

“小乌龟，你去审讯室看着那小子，我和你靖姐把这些内容整理出来，”王晓磊薅了一把邬圭的头发，“你可千万别睡着了，记住，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饵已经被咬住，接下来就该静静等待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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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脑子里绷着的弦儿一松，身上的各个器官就开始抗议了，尤为严重的就是已经七八个小时未进食的肠胃。

刘靖的人生格言就是“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自然不愿意真的和王晓磊他们那些“一碗泡面加肠加蛋”就能打发的了的糙老爷们一起将就，趁着王晓磊去了厕所，她此刻正划拉着手机搜寻着附近的外卖。

突然，她闻见一股饭菜香味儿飘了进来，一抬头，已经下班了的何杰去而复返，正拎着两手满满当当的夜宵站在办公室门口。

临走之前态度还不冷不热的女孩粲然一笑，将手中的包装袋放在办公室中间那张长桌上。

“我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各种都买了一点，挑挑看有没有能吃的吧。”

“没有没有，我们都没有忌口，你还真是有心了，”刘靖悄悄把桌上的录音笔藏进抽屉，切了笔记本电脑上的屏幕，走到桌前和何杰一起把饭盒都拆开摆好，“我以为你都回家了。”

何杰撩起耳侧的碎发，“上班第一天看着领导们在这加班，我一个人走也不太好意思。”

王晓磊刚从厕所出来，还不知道办公室里已经变了天，他甩甩手上的水珠，正想往制服的裤子上擦，正好看见了屋里这幅光景，表情略微一僵。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望向刘靖，“今天什么情况，谁请吃大餐？”

刘靖用嘴撇了撇对面的何杰，又摇了摇头，示意王晓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小何同志第一天上班就有这个觉悟，作为队长我很欣慰！”

王晓磊伸手去拍何杰的肩膀，却被她闪了过去，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来。

“没事儿，我们这些人胃口都糙，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何杰对王晓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距离和礼貌，好像随着“八一三”案的结束，她对这位“救命恩人”的感谢之情也划上了一个句号。

“对面饭馆炒的家常菜，不是什么美味，”何杰的眼神在办公室里逡巡一圈，才发现有个人不见了，“邬警官呢，要不要叫他一起来吃饭？”

“他啊，他在看着......”

刘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王晓磊的一阵咳嗽给打断了，她刚想问点儿什么，对方突然站了起来，冲她挤眉弄眼地摇了摇头：“那个，你们先吃，我去把他叫过来。”

审讯室的门开了又关，一阵“叮铃咣啷”的金属碰撞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过了半分钟，王晓磊和邬圭走进办公室，身后跟着的是那位还没醒盹儿的作家。

作家伸手揉了揉还没完全张开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恍神，愣在了原地。

何杰显然也没料到他们会把一个犯罪分子直接领进办公室，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小半晌，作家才被王晓磊推着坐在桌前。

“这小子也几个钟头没吃东西了，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王晓磊把自己饭盒里的米饭拨出了一小半，倒在盖子上递给作家，又看向在座的几位，“让他跟咱们一起对付一口，省得那边又说我们‘虐待’嫌犯，大家都没意见吧？”

作家显然听懂了王晓磊的言外之意，适时地卖了个惨，此时正抖着被手铐磨破发红的手腕，努力地想要握住面前的筷子，端起饭碗，样子可怜得不行。

刘靖看得有些忍俊不禁，抽了两张卫生纸垫在作家的手腕上，“几个人吃不是吃，反正我没意见。”

其他两人见状，也摇了摇头。

“谢谢警官姐姐。”

作家扁起嘴，用一双下垂眼盯着刘靖，还企图跟她握手，被王晓磊一把拉开。

“别得寸进尺，说你两句还蹬鼻子上脸了，好好吃饭，等会就回东阳城了，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啊？”

作家好像并不知道今晚自己要被押回去的消息，先是震惊地张大了嘴，又突然作势要跑。

“你什么毛病，”王晓磊眼疾手快地把他甩回座位上，“这他妈是警察厅，你带着铐能跑哪儿去？”

他本来也没真的想跑，被王晓磊这一拽，肋骨直接撞在铁质的椅背上，疼得他一下子熄了火。

干脆饭也不打算吃了，双手抱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半天才别别扭扭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不想回去。”

王晓磊顿时有些无语，“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不想走也得走，你违法了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作家的脸皱成了一团，嘴里嘟嘟囔囔的，让人听着很是着急。

“你有屁快放！”

王晓磊吼了他一句，这欺软怕硬的货瞬间老实了，说：“王警官，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人要追杀我啊，我在您这还能受几天保护，回去不就是给人当靶子打嘛！”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刘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偷渡了这么久，回到东阳城也得在监狱里待个几年，还指望着能在外面乱跑？”

“刘副，他们家好像特别有钱。”邬圭在一旁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特别有钱怎么了，特别有钱就能取保候审了......”刘靖说着说着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讪讪一笑，“特别有钱好像是能取保候审。”

“你也不用担心，追杀你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王晓磊此话一出，桌边的四个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

作家显得尤为激动，他抓着王晓磊的衬衫袖子，问：“真的抓住了？在哪？什么时候？那我是不是就安全了？哎王警官你说句话啊。”

王晓磊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够好了，只是饿了半天连口饭都还没吃上，旁边又有一只烦人的“大瘦蚊子”在不停地嗡啊嗡，嗡得他实在是有些不耐烦，拎着那对手铐把人扔在了一边。

“别管在哪，反正已经在我们警方的控制范围内了，您老踏实吃口饭行不行？”

“行，我知道了，保密原则，”作家把手放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一会又把这“拉链”拉开，“那我就问一个问题，这个跟我新做的梦有没有关系啊？”

“什么新做的梦？”刘靖低头扒了一口饭，装作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就是......”

“他说他梦见了我那个案子，”何杰突然开口，打断了作家要说的话，“就是你们叫‘八一三’案的那个。”

作家好像觉得这件事从谁嘴里说出来都一样，也早已经习惯了被打断，他知道警察讨论案情他插不上话，便乖乖闭上了嘴。

“是有关系，你也看到了，她都那样了，以后肯定也害不了你了。”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王晓磊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刘靖在心里暗呼了一声“漂亮”。

有了警察叔叔的这番保证，作家好像终于是能把心放进肚子里，端起饭盒大快朵颐起来。

“王警官，我真的得好好谢谢你，要是没有你们，我回去以后怎么死的肯定都不知道呢......”

这人一放松，嘴就开始碎了起来，明明没喝酒却有了醉态。

作家好像是打算把后半辈子的话都说完，叽里咕噜地跟三位警官发了一大桌子的牢骚，废话听多了人也饱了，这顿饭叫人吃得也是难受极了。

艺术家的情绪反复无常，嘴上说的话题也一会一变，刚刚才从深情致谢转为吐槽大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涉猎起了人身攻击。

“王警官，这种变态杀人狂你应该见过很多吧，你说他们是什么心理？是不是自己日子过得不如意，就到处祸害别人？按我说，这种人就是癞蛤蟆娶青蛙——长得丑她还玩得花！”

王晓磊轻笑一声，没有制止他，也没让刘靖制止他，语气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日子过的不如意？”

“这还不明显，看看我梦里都是些什么人，学霸、留学生，要么是些光鲜亮丽的优秀人才，要么是富二代，”

作家好像越说越上头了，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您再看看我是什么人，我是作家，又有钱又有名，她如果不是自己活成了一滩烂泥烂肉，不是羡慕我，又何必追着我不放呢？”

这番狂妄自大的发言在旁人听起来都有些不适，不知道在场的主角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一直一言不发的何杰突然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作家。

她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尽管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太自然：“那她为什么不杀了你，还能让你逃出来？”

是啊，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还让他逃了这么久？这也是王晓磊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盯着何杰，似乎想要把她盯穿。

“这......这我怎么知道。”

作家被何杰看得有些发毛，本来想再继续输出，却也没了动力，又哑了火般地缩回椅子上，闭上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