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降临。
在苏珏三人的陪同下，小招娣吃的满足，玩的尽兴。
看得三人却是一阵鼻酸，分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吃食玩具，小招娣却是如获至宝。
“哥哥，这些吃的都好好吃，甜甜的，香香的，招娣喜欢！”
小招娣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苏珏，随后又垂下了脑袋，用手指扣着破烂的衣角，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些东西我都没吃过……”
“但我今天吃过了呀！我会努力记住这些味道的！”小招娣说着，声音也有了些雀跃的快活，却让苏珏鼻头一酸。
心里也更加坚定了创办女子学堂的信念。
招娣，招娣，多么讽刺的名字啊。
青莲先生也揉着小招娣的发顶，轻声安慰道:“乖，以后小招娣啊，能天天有饭吃，有衣穿，有书念!”
小招娣闻言，大眼睛倏地一亮，“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一道声音自小招娣背后响起，沈爷不知什么时候从附近的小摊上买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此时沈爷正举着一个布老虎，将它送到了小招娣面前，“还有玩具玩呢!”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小招娣做了个鬼脸。
这看得苏珏一愣，他还从来没见过沈爷如此不“端庄”的时候。
“咯咯咯……”
沈爷将小招娣逗乐，也驱散了苏珏和青莲先生的几分忧愁，三人这才带着小招娣继续往客栈走去。
不过一日之间，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在客栈里，苏珏三人再次和李明月擦肩而过。
华灯初上，小招娣早已沉沉睡去。
客栈房间里，苏珏披着外衣盘腿坐于塌上，手里还拿着刚接到的飞鸽传书。
信上说，张鹏来了几次想见见苏珏，但十二楼告诉他苏珏因病去外面休养，他没见到苏珏的人便也作罢，只是张鹏近来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平息的之前的事，又有风波找上门来。
佃户因为骤然提高租金心生不满，一起到孙府门口闹事讨&说法，孙老爷亲自出面调和才将事件平息。
这让张鹏受了孙老爷好大的教训，说他做事太不周全，向来都是这般规矩，骤然提高租金自然会引起佃户的不满。
除此之外，张鹏在外面养了个外室也被捅到了孙老爷跟前，孙老爷大发雷霆，骂他不识好歹，吃里扒外。
看到这里，苏珏勾唇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了回信，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孝道”二字。
希望张鹏能领会到其中的深意，把那个外室直接送给孙老爷，就说是女婿为岳父特意训练培养的丫鬟，聊表孝心。
写完孝道二字，苏珏又将信件往下看去，是季大夫的一系列叮嘱，接下来是小暑儿还有些歪歪斜斜的字，她一字一句的说了自己是如何学习，如何同季大夫学医术的，也抱怨季大夫像个老顽童似的，总是逗她。
小暑儿还说，她学会了作诗，等主人和先生回来一定要好好看看她写的诗。
末了，小暑儿还在信上画了一堆小人，苏珏凭着直觉，依稀可辨认出他们都是谁。
那个吹胡子瞪眼的是季大夫；
那四个凑在一起的是春夏秋冬四位姑娘；
那抱剑站着的是沈爷；
那坐着的是青莲先生；
那弹琴的是他。
虽然画的十分抽象，但苏珏还是认了出来。
一想到小暑儿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模样，苏珏的唇边不由得荡漾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这孩子，是太想他们了。
想到这里，苏珏小心翼翼地将画像部分撕了下来，然后珍而重之的放入他常看的书中。
“玉华，睡了吗？”
这时门外响起了青莲先生的声音。
“先生进来吧。”苏珏将衣服穿好，但头发还是披散着的。
他下塌将青莲先生迎了进来。
“小招娣睡了，我过来看看你。”
“这么晚了，先生可有什么事吗？”
一边说着，苏珏关门倒茶一气呵成。
“对于小招娣之事，你怎么看？”
“先生不怪我今日行事莽撞吗？”苏珏问道。
青莲先生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对，何况我相信玉华自己能解决此事。
而且起先要买小招娣的妇人，不是做正经营生的，小招娣若被她买去必定是成为扬州瘦马或是配了阴婚。”
苏珏叹了口气道:“之前先生说梁州之地盛产美人，可连外乡人都知道的事，消息灵通的人牙子又岂会不知呢？
一路走来，我发现蒲池县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的富庶，反而是穷困的，如此一来鬻儿卖女便是常事。”
“玉华，你看得很仔细，这蒲池县确实不太富庶，卖儿卖女也是平常事，那你想好以后该如何安排招娣了吗？”
“先带在身边吧，等回到临江就让招娣和小暑儿一起学习。”
“嗯。”
青莲先生表示赞同，她想起了方才小招娣洗澡时说的话。
她家中困苦，全靠两亩薄田为生。前几日家里终于众望所归添了弟弟，可家里实在没有那么的粮食可以养活七个孩子，所以父母便将小招娣送到了山上，让其自生自灭。
山上蛇虫猛兽颇多，小招娣只有凶多吉少的份儿。
可巧，当时山上来了一个打猎的庄稼汉，他把小招娣领回了家。
小招娣本以为那个庄稼汉是出于好心，谁知他也有自己的算盘，他打算把小招娣带到街市上卖掉，换几两银米过活。
就这样，小招娣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这蒲池县是什么穷山恶水吗？梁州王也不管吗！？”
青莲先生回忆完小招娣的讲述，苏珏有些愤愤不平。
“管？梁州王到现在都未回京，他怎么会管呢？”青莲先生瞧了他一眼，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没办法，上位者若是不作为，哪里都会是穷山恶水。”
“可人不是货物，不该如货物那般被任意买卖。”苏珏长叹了口气，低声说着。
“是啊，人不是货物，却是活物，那就更如同鸡鸭禽狗一般被任意买卖了。”
在这个时代活了快大半辈子，青莲先生经历了太多，也看过了太多。
她知道，如此腐朽的已经无药可治了。
“但当今陛下不是已经废除了奴隶殉葬制度，又对买卖人口之事严加斥责，怎么，这还刹不住这风气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况且天下划分九州，九州之地各有王侯坐镇，自有本州的制度，有时山高皇帝远的，政令在执行过程中当然没那么顺利了，更何况官员乡绅之间还有勾结，官官相护，能真正上报到长安的能有多少呢？”
青莲先生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皆是关于如今形势的分析，听得苏珏心惊肉跳。
怪不得西楚没有存在多长时间，这怕也是症结之一。
“先生，西楚是分封郡县并行，如此看来这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确实行不通，世家盘踞，诸侯近乎独立，百姓依旧艰难度日，不是长久之计。”
“但若是骤然撤销诸侯之位，更是动荡不安，倒不如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瓜分掉他们的权力，收归中央。”
“玉华，你这想法是不错，就像汉武帝的推恩令一样，一层又一层的分解掉诸侯王的权力，到最后，他们就只有尊荣并无实权了。”
虽然隔着一个时代，但青莲先生也很快领会到苏珏的想法。
“先生也觉得可行？”苏珏眼眸微微动容，世有知己恩师，夫复何求。
“可行，但不适用于西楚，当今陛下最是多疑薄情，而且自北燕开国便有诸侯拱卫王城，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收权的，况且梁州王已经不服天威了，若有所动作，其他诸侯未必不会起同样的心思。”
“那冀州王如何呢？”
苏珏不由自主的想起两次遇见的冀州王二公子，听说冀州之地民风淳朴，经济也算富庶，大公子更是所有世家子弟的典范。
能把一州之地治理的如此风调雨顺，连儿女也是人中龙凤，可以想见冀州的主人也该是颇有能力的。
“冀州王？玉华怎么无端的问起他来了呢？”青莲先生有些诧异。
“几年前，我偶然得了冀州王二公子的赏赐，今日又遇到了一次，所以我想问问。”
“原来如此，冀州王倒是好的，虽是九州诸侯之首，又出身将门世家。但为人谦逊低调，是值得敬佩的，不过啊，当今陛下最是不放心他了，处处猜忌防备。”
“就因为他之前是北燕的臣子吗？可北燕旧臣何其多，陛下也都是如此猜忌吗？
他是怕冀州王再背叛西楚吧！可当年北燕已经病入膏肓，冀州王不过是再寻明主，如今西楚还算太平，这般猜忌怕是太过杞人忧天。”
当然，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那就是西楚最后确实也灰飞烟灭。
焉知不是和楚云轩太过猜忌有关。
苏珏一阵自问自答，揣测人心的本事越发精进。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玉华快些休息吧。”
说了好半天的话，二人皆有些疲惫，苏珏起身送走了青莲先生，自己便灭了烛火回到塌上安枕去了。
谁也没想到，就是一场普通的秉烛夜话，会导致多年之后国朝的律法和行政会得到全面的革新。
当然，那时已不是西楚的天下了。
……
客栈的另一处房间，陆羽正替李明月整理着床铺。
李明月则是写起了家书。
夜深人静，主仆二人谈论起白日里发生的事。
“今天那小姑娘也是可怜，看今天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看着都心疼呢。”
陆羽无不心痛地感叹道，似乎回忆起了自己幼年时在外漂泊的艰辛。
“嗯，那小招娣确实可怜。”李明月头也没抬。
“招娣，公子怎么知道小姑娘的名字的？”
“方才在楼下，那三个人说的啊。”李明月一脸理所当然。
“我想起来了，那三人是白日里拿五两银子买下小姑娘的！”
“他们吃饭时我们正好往楼上走，我听到的。”
“唉，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卖掉，也是让人唏嘘。”
“那不是小招娣的父亲。”李明月放下手中的笔墨，家书已完成，只等明日寄出去即可。
“公子，这是为何？”陆羽不解，若不是她的父亲，那小招娣怎么会乖乖听话呢？
“小姑娘看那庄稼汉的眼神太过干净，只有畏惧和迷茫，没有丝毫不舍和恳求，若是亲生父女，不该是如此表现，况且那庄稼汉一直不敢去看小招娣，只想赶紧拿钱了事。”
“二公子观察的真仔细。”陆羽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那小招娣的遭遇就更让人同情了。
“哼，招娣，盼娣，居然连名字都是为了盼个男丁。”李明月言语之中带着一丝讽刺。
他对重男轻女之风向来鄙视，这和他们父亲的教育有关，在他们父亲的眼里，长姐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李家的血脉。
“公子，你说，今天出手救人的那位白衣公子为何要带个幂篱呢，是见不得人吗？”
床铺整理完毕，陆羽又想起白日里那位被小招娣误会成“姐姐”的白衣公子。
“夜深了，小羽，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明月没有回答陆羽的问题，这让陆羽摸不着头脑，莫不是公子和他们认识？
而躺在床上的李明月也是左思右想，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位白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