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打招呼,清云直接来到了他“爹”的茶室。
只见他“爹”坐在一个浅色小木桌旁,悠闲的品着茶。他的爹仿佛已经察觉到什么,端着茶杯浅尝一口,抬了抬头,示意他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大有长谈的节奏。
清云走过去,潇洒的撩起白袍,跪坐在了软垫上。
清云直视着对面的男人,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看着他这个“爹”。
他的爹虽穿着寻常布衣,但眉宇间,却没农人的粗气,长相普通,但也算典雅。
清云环顾这间小茶室,布置简单,桌子、柜架皆是浅木色,挂了些字画,挂画下面的长桌上,还放了一个白瓷瓶,里面装着新折的桃花枝。
清云又把视线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你不是我爹。”
顿了顿,清云又道:“我不是你儿子。”
对面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奇怪的反应,只是把茶杯放在了桌面上。
“哥哥!哥哥!”
拿着一枝桃花枝的欢儿,蹦跳着跑了进来。
“陪我玩,我们去院子里玩吧。”
欢儿双手搭在清云的腿上,不停的摇晃着。
清云整理了一下表情,低下头,露出一个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单纯的小女孩的脑袋,“不可以的,欢儿,哥哥现在跟爹爹有话说。”
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看见屋内的场景,她愣了愣,便走到阿欢身后,双手将她抱起,声音听着很温柔,“欢儿,哥哥和爹爹有话要说,我们先出去玩,不要打扰他们,好不好?”
小女孩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清云,见清云并没有说话,便意识到自己必须听话了。于是,她转身拉着自己阿娘的手,悻悻的出了房门。
室内从新恢复安静。
清云的声音响起,“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刚才因为女儿进来的打断,男子又喝起茶了。
男子咽下一口热茶,呼出一口热气,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不知为何,清云竟从对面男人的动作中,看出一丝喝酒的意味。
男子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外面.....现在如何了。”
清云抿了抿嘴,声音有些冰冷。
“鬼雾漫天。”
顿了顿,清云叹了口气,似是补充,“整个抚花村内,所有村民,生死不知。”
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会......”
清云沉默。
片刻,男子似乎接受了这个信息,他又开口,“你......是何人?”
“来这里杀鬼的剑修,清云。”
说完,清云捧起身前的热茶,似乎是说的话太多,他的嗓子竟有些干。一口热茶下肚,身体从内部开始变得暖和,他感到放松了些。
“我们进入抚仙村后,穿过一片漆黑的鬼雾,来到一个院子。院子外墙是石墙,院内种着一棵桃花树。后来进到屋子里......屋子里有一股浓烈的桃花香,还有很浓重的尸臭。现在想来,那是......”
说到这里,清云咽了咽口水,似是有些不忍,“......你们,还有.....欢儿的尸身吧。”
对面男子沉重的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再听。
良久,他把手放下来,脸上一片湿润,开始用沙哑的声音,讲述他的过往。
“那个时候,我从上京回来......”
......
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
这个名叫顾芳君的男子,曾是一位书生。他热爱诗词,也曾想考取功名。在他三十岁那年,他又一次进京赶考。
这次考试如往常一般。他努力考了,考试结束,当他走出考场的时候,他便把考试的事放在脑后。
顾芳君看着考场外高远湛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笑了。
他是想考取功名,但他没有魔怔,他只是每次都会参与。如果考上了,他很开心,如果考不上,他也不会心生怨怼。他只会继续努力研究知识,争取下一次更好。
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老了,体力不行了,去不了上京了,那该怎么办?想了片刻,他便释然了。他还有其他事可以做,他可以陪着他的妻子,一起在抚花村里喝茶吟诗......
他还有他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女儿。等他老的时候,她的女儿应该已经成亲生子了吧......那他就每天带着自己的外孙,去桃花林里摘桃花......
他想象的很美好。
科举已经结束,他便收拾行囊,启程回家。
可是天不遂人愿。当他刚离开京城的时候,天便下起了雨,他躲进一间寺庙里,雨滴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竟下了一个多月。
看着门外这不停的,这突然阻止他回家的大雨,顾芳君眉头皱起,心底隐隐开始不安......
大雨刚停,他便继续赶路,这次,他片刻都不敢休息。可是,随着离家距离的缩短,他内心的不安,却越来越盛。
他的不安在进入抚仙村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那日,他刚进村......
顾芳君咽了咽口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看着身前这条一直蔓延到他家中的黄土路......他的家在抚仙村深处,只要走完这条路,就到家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要抬脚前行,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哎!这不是顾家芳君吗?”
是村子里的宋大娘。他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宋大娘挎着一个竹篮,正急冲冲的向他跑来,神情上满是责怪与着急。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家的欢儿出事了!”
宋大娘此时已经跑到了他身边,有力的大手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村里跑。
顾芳君腿软了一下,他伸手拽着宋大娘,才没有摔在地上。果然,他的不安......出事了。
回过神来,顾芳君开始往家奔去。他背上的包裹摔在地上,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更没有去捡。
他一边跑,一边挣扎着,一定不要......一定不要......
不要什么?他不敢细思那个念头。
......
可是,一切都晚了。
当他精疲力竭,满身泥污,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的女儿,身形消瘦,像一个骷髅般躺在床上。他的妻子,那个美丽的女子,此刻却头发枯黄,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趴在床边。
女儿先看见了他。
他的女儿,努力朝这边扭着头,眼睛看着他,微弱的声音呼喊着,“爹爹......”
顾芳君双眼已经湿润,他不住的吞咽着,好像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他,“欢儿......爹爹......回来了。”
欢儿冲他笑了笑。
胭娘此时已经醒了,她愣了一瞬,便开始大哭,大喊,她站起身来,双手握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
“你为什么还敢回来!”
“你去哪儿啦!”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知不知道,欢儿她......”
顾芳君杵在原地,他不敢去看妻子的眼睛。那里面的东西,他不敢面对,承受不了。
他双眼死死看着床上微弱的女儿,生怕错过她一分一毫......就好像他心底深处知道,他的女儿,看一眼,少一眼......
床上,欢儿愣愣的看着自己突然疯狂的阿娘,然后开始啜泣。
“你们,不要这样,阿爹,阿娘......”
欢儿哭着哀求他和妻子不要吵,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咳嗽起来,“.....咳,咳,不要这样,欢儿怕......”
胭娘放开他,跑到床边,哄着。
“没事儿啊,欢儿,阿娘在。”
后来......
后来,欢儿还是死了。
就在他回到家的第一天。
很久之后,他才在妻子口中知道,欢儿得的是不治之症,她是......强撑到自己回来的。
他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自己坐在欢儿床边,一动不动。他看着妻子哭泣着,大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