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烟城外,一座荒山。
包围这里的树木生长的绿油油的,可这中间的地面上,却处处可见凌乱的白骨,和还未腐烂完全的尸首。
这里,就是天烟城的乱葬岗。
埋葬小竹的地方。
棠秀莲在见到这种场面的第一眼,就踉跄了一下,要倒在地上。幸亏她旁边站着的李霖岳扶了一下。
“秀莲,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棠秀莲表情苍白,眼睛湿润,她强忍住闻到尸臭味的恶心,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把小竹带回去.......我才这一会儿就如此难受,小竹她......埋骨这里三年,又是如何受得了.......”
说完,她抿了抿嘴,就要提脚跨入这尸山。
“哎!”
叶秋看着这一切,叹了口气。
今早一大早,棠府下人急冲冲找到他们,说棠秀莲想请求他帮个忙。
他们两个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跟着去了棠府。
后来......棠秀莲是想要他们辨别出小竹的尸骨。
想来昨天他们离开后,棠秀莲就差人去打探小竹的死后的买骨之地了。
一行四人进入乱葬岗。
棠秀莲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看向叶秋二人。
“仙家,就麻烦你们了。”
清云点头应下。
随即,他盘膝坐在地上,运转周身灵力,探寻身边尸骨。
这乱葬岗,埋葬的是天烟城所有没有坟墓的人,多少年来,那些尸首如垃圾一般,都被扔在这里,数量之多......
本以为会花费一些时辰,没想到清云坐下,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远处,就传来一个女孩清甜的声音。
“........小姐?”
清云收起灵力。
众人皆朝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那尸堆之中,站着一身穿绿衣,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小姑娘周身隐隐散着白光,姿态轻盈。
她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缓缓的向众人飘来。
“......小竹。”
棠秀莲面色惨白。
这少女,正是三年前身死的那个十二岁小丫鬟。
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棠秀莲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竹面色平静,竟是对她无半点恨意,和杀意。
棠秀莲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自己喉咙里。她很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看着小竹越飘越近,棠秀莲干呕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开始急速的呼吸。
“小姐,你怎么了?”
小竹神情上竟有一丝担忧之色,她想伸手去扶棠秀莲。
可她那已是魂体的手,从棠秀莲的手臂上穿过,她又试了下,最后愣愣的站在原地,停止了动作。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小竹神情变得哀伤,她眼角留下两滴晶莹的魂泪,低头看向跌坐在她脚边哭泣的棠秀莲。
棠秀莲眼睛无意识的流着泪,她不敢去看小竹的脸,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
她愣愣的看着小竹那飘在空中,并不完整的脚。
“小竹......”
良久,她好像终于给自己打足勇气般,她慢慢抬起头,视线顺着魂灵往上爬,看到了她那亏欠之人的脸。
“小竹......对不起......”
话落,好像撕开了个口子,她的悲伤和歉意好像决堤般,化作泪水和道歉的话,不断涌出。
“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以前太懦弱了.......小竹......”
“我是个混蛋.......”
“我什么都不敢......”
“我不敢救你......不敢反抗我爹......不敢说其实是我自己想去灯会的......”
“我好后悔......小竹.......”
棠秀莲越哭越悲痛,整个人就要趴在吸饱了尸体血肉的褐色土地上。
叶秋他们看着,却不敢去扶。
这归根结底,是棠秀莲和小竹的恩怨,需要她们自己了结。他们这些旁人只能静静的看着。
小竹面目表情的听着。
她静静的看着棠秀奔溃、后悔、痛苦,看着她失去以往大家闺秀的风范,看着她就要坠入这污浊的地面。
“棠秀莲.......”
就在棠秀莲失力的前一秒,众人听见空中传来小竹那清冷的话。
“.......我原谅你了。”
围观的三个男人,皆松了一口气。
棠秀莲止住了道歉的话语,她慢慢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那像绿竹一样的豆蔻少女。
小竹静静的看着她,面无表情,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空气静寂,只有棠秀莲的啜泣声。
良久,就在叶秋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的时候,那一直悬在空中的绿色身影,猛的跪扑到地上,就要冲到棠秀莲怀里。
“小姐.......我好想你.......”
小竹试图用她没有实质的手,去环抱棠秀莲。在意识到不可能后,她松松的环住身前之人的脖子。
灵魂的眼泪,一滴一滴从脸颊滑落,消散在空气中。
“小姐......我早就原谅你了......”
“我死后,原来是想报复你的......我去找了你......”
“小姐.......”
“......你终于来见我了......”
棠秀莲想要伸手抱住她这个小丫鬟,却什么都抱不住。最后,她只能安慰般的,摸了摸小竹没有实质的背。
“小竹......”
一人一鬼,连触摸彼此都做不到吧。
棠秀莲和小竹,“抱”着彼此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分开。
见这姐妹情深的场景已经结束,叶秋犹豫片刻,还是上前。
“棠小姐,在下有一些事情想问小竹。”
棠秀莲拿手帕擦着泪水,点了点头。
“仙家,你问吧。”
叶秋蹲下,看着这绿衣小灵魂,柔声道:“小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小竹噘着嘴,神情高傲,看在你帮她见到小姐的份上,她就回答你的问题。
“你问吧。”
叶秋环视了一下尸山,神情疑惑,“我们是来找你的.......白骨的,没想到你还有灵魂.......应该说是鬼魂......”
叶秋皱了皱眉头,可能小竹有什么执念吧......但这乱葬岗,所有尸体都没鬼魂,只有小竹一个人有......
很奇怪。
小竹没有回答叶秋,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跪直身体,对棠秀莲语气急切的说道:“小姐,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去找你的时候,我看到你身上有鬼........”
小竹的话一落,听着的四人皆是头皮发麻。
叶秋还来不及细思,就听见小竹继续说着。
“说是鬼,也不是......当时,你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鬼的碎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鬼绞碎了,洒你身上似得。”
小竹回想着当时见到的恐怖场景。
她当时心中抱着恨意,去找棠秀莲,却看到棠秀莲身穿红色嫁衣,身上全是鬼的碎片。
那些鬼在她身上嘶吼着,哀叫着,去攻击和腐蚀棠秀莲那白色的灵魂。
她一股凉意直上心头,恨意瞬间消失了大半。
犹豫片刻,她还是出手把那些鬼魂一点点清理掉了。
后来她又看了棠秀莲许久。
她看着棠秀莲疯癫又清醒,满身泥污,堕入泥潭。她听着棠府下人们的交谈,看着棠城日日担忧,白发早生.....
后来不知何时,她的怨气已消失了大半。
她不知道谁对谁错,不知道自己受到的“惩罚”是不是正确的,她只是觉得哀伤,叹息。
最后,她开始怀疑,棠秀莲的疯病,是不是因为积聚在她身上的鬼魂......
她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棠秀莲的屋子,返回了乱葬岗。如果鬼魂会伤害到棠秀莲,那她自己......也会伤害到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