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日，土黄的村路上尘土飞扬，路旁的青草被晒的卷了白边，草尖儿耷拉着，了无生气。

林惠被五大三粗的陌生男人硬拽着往路旁的石头房里走，瘦小的身板再怎么反抗都是徒劳。

“救命……”

呼救声没换来任何回响，这座村子仿佛只有这么一条路、一座房、一个人。

“放开我，你到底是谁？”林惠竭力镇定下来，试图与男人交流。

男人藏在横肉里的眼盯着林惠，“你是我花钱买的，老实点儿跟我走，我不打你。”

“什么，什么把我买了，谁能把我卖给你？”林惠太过愕然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她又不是牲口，怎么会莫名其妙被人卖了。

“你不知道？就是你……”

“什么？”

“你……”

林惠一阵胆寒，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听不清男人口中说的卖家是谁。

“你放开我，你肯定是搞错了。”

男人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林惠眼前，林惠看了一眼，背后汗毛倒竖。照片上的确是她，那是她18岁生日当天朋友帮她拍的，她记得放在家里的抽屉中，而且照片原本是彩色，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被捏在陌生男人手里。

“还不快走，就是你，”男人收回照片，继续拽林惠。

“你放开我，我自己和你走，”林惠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只能压低声音，试图让男人相信她已经放弃抵抗了。

男人看着她，犹豫了几秒钟，警告她，“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打死你。”

林惠点点头，男人松开她，就在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伸出手狠狠戳向他的眼睛。

“啊……”男人虽然闪躲了，还是被林惠戳到一只眼，惨叫着发出咒骂，“狗*的贱货……”

“老子打死你，打死你……”

他捂着眼朝林惠扑过来，林惠反身躲开，顺势抬起腿往他胯/下踢了一脚，踢完也不管他的反应，转身就跑。

路旁的槐树在视线里不断地后退，直到她跑到村口，天色忽然灰蒙，土路被一条涌动着白光的大河截断。大河宽阔无边，竟然看不到对岸。

身后咒骂声越来越响，林惠心一横，跳进大河中。

咕……

“啊……”林惠满头大汗地醒来，望着租房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是场噩梦。

但是，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噩梦。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她一睡觉梦里就会出现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男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买了她，将她往一个荒芜的村子里拽。

从最初的拽到村口梦醒到昨天晚上拽到石头房外才醒过来，梦境好像在不停递进，也许下一次做梦，她真的会被男人拽去房间里。她不敢想象进了房间后会发生什么，又还能不能逃出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林惠念叨着，迅速洗漱出门，给公司领导请了假，打车往郊区的寺庙去。

她并不崇信鬼神，对各种教啊道啊的从来嗤之以鼻，但是这次没办法，梦里的事太邪门了，哪怕是求个安慰，她也得去寺庙一趟。而且，不去寺庙又能去哪里呢，这种事说给任何人听的结果都是被当成精神病对待。

“三十三，你看她，”光秃秃的菩提树下，小玄在铺了一地的落叶上蹦蹦跳跳。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往寺庙门口走，忙指给三十三看。

三十三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上前，等女人进了寺庙又出来，才和小玄一起走到她面前。

“你们做什么？”林惠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心生警惕，她听说寺庙门口常有坑蒙拐骗的。

“你遇上倒霉事咯，”小玄笑嘻嘻指了指她的额头，“脸都灰成这样了，你手里那东西可没用。”

林慧悚然一惊，下意识握紧在寺里求的平安符。狐疑打量二人半晌后，目光停留在三十三身上，“你是道士？”

三十三不置可否，只道，“我们可以替你驱走那噩梦。”

“你……你知道，”林慧太过吃惊，结结巴巴半天后，仿佛找到了救星，“我平时不信这些的，就是鬼神之类的东西，可那个怪梦每天都来，我是不是不小心招惹上什么了？”

老辈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她既不信神鬼，又从不主动去触碰有关的东西，按理说没机会招惹上什么。

三十三道，“不是你自己招来了它，而是有人卖了你的生魂。”

林慧听不太懂，不过女道士说的话倒和梦里那男人说的对上了——有人卖了她。

“我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噩梦，或者在梦里给他钱，把自己买回来？”

“想想看谁会卖掉你呀，”小玄在一旁叹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不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你这次把自己买回来，下次别人又把你卖了。真是比猪还笨，比驴还蠢。”

“小玄，”三十三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小玄的肩膀。小玄吐吐舌头住了嘴。

林慧反倒没有生气，“你说得对，”冲小玄笑一下后，她看向三十三，“我怎么才能查到是谁卖了我？我梦里有个男人，我问过他是谁卖了我，可是听不清他的回答。”

“生辰八字，画像，用过的衣物，头发，售卖生人魂魄，这些条件缺一不可。想想看谁能拿到你的这些东西，就知道是谁卖掉了你的魂。”

这些东西还有谁能拿到呢，除了她最亲近的人。

约莫是几秒钟，又约莫是几分钟后，林慧有些吃力地走到旁边的花坛边缘坐下，话声颤抖，“知道是谁卖掉我后，怎么破解呢？”

“从魂魄被供给死鬼的那一日算起，四十九日之前，随意拿回其中两件东西，便算终止契约。”

“如果没有终止，最后，我会怎么样？”她做那个梦已一个月了，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多。

“魂被永远困在那个梦里，人变痴傻。”

生魂作冥配，七期后魂失，寿未尽而状若痴。

林慧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能等我打个电话吗？”三十三点头，拉着小玄站远。

电话是打给老家的邻居阿婆的，响了好几声后被接通，林慧收拾了心情，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显得平常，“阿婆，我是林慧。”

“慧慧啊，最近过得好不好……”

一阵寒暄后，林慧暗自深呼吸，“阿婆，我家里最近还好吧，我打电话给爸妈，总觉得他们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一样。”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阿婆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那就好，我还怕是弟弟又闯了什么祸，爸妈怕我担心才瞒着我呢。”林慧松了口气，其实她也并不希望事情是自己想的那样，“阿婆，你也要照顾好身体，下次回家我去看你。我还要上班，就先挂了。”

“慧慧，等等……我说件事儿，你……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上个月隔壁村张家死了儿子，生前还没结婚呢，张家就四处张罗着给他配个冥婚。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张家有点儿钱，就把主意打到活人身上了，唉，造孽。”

“他们去了好几家有闺女的家庭，都没谈拢，最后就……就去了你家，村里人说，他们从你家出来之后就没再找过其他人了。慧慧，这件事是晦气，可是，唉……你别和你爸妈闹。阿婆说出来是想让你留个心眼儿，趁年轻多为自己打算。”

“我知道了，阿婆，谢谢。”林慧挂断电话，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三十三和小玄身边，“帮帮我吧！”

一行三人到达张家祠堂是在三日后，中间林慧回了趟自己家见父母，最开始事情摊开后父母还想抵赖，后来见遮掩不住，就与她吵起来。说什么配个阴婚就能得八万，弟弟的彩礼钱不愁了，也不算白养她一场。

她并不是为了吵架而回去，确认了拿她的东西给死人配阴婚的确实是他们之后就立刻离开，和三十三她们暗中赶往隔壁村张家。

夜半三更，小玄往张家祠堂门口一站，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尽管这几日的相处中林慧已知道她们不是普通人，偶尔还是会被她们的举动吓一跳。如果说梦里的那男人是个死鬼，那这二人该算到什么行列中，妖或者怪或者神吗？

张家祠堂摆放的牌位密密麻麻，她们在右侧最下的角落找到了属于张家新丧子的那尊。写有林慧生辰八字的符纸、林慧18岁时拍的照片、林慧穿过的衣服以及头发，全都盛在木盒中，供奉在新丧子牌位前。

林慧分外冷静地将自己的东西从盒子里一一拿出，又从包里取出一些东西放进去。

三十三等她做完这一切，问她，“你想好了？确定要这么做吗？”

林慧轻轻笑了笑，“你说过，只要他们愿意把卖我得到的那八万块钱烧掉，我弟弟就不会变成痴呆。”

三十三点点头，林慧毫不犹豫地把弟弟的照片、头发、帽子和写有他生成八字的符纸放进木盒中，“那就动手吧。”

“我人好，会告诉他们救弟弟的办法，可如果他们舍不得钱不愿意照做，弟弟痴了可怪不得我。”

从他们卖掉她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能再指望她愧疚或是痛苦。无论他们选择了什么，她都会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头与他们为伍。

月如霜，小玄蹦蹦跳跳踩着三十三的影子，走在石板小路上。

“三十三，我们为什么要帮她啊？”

三十三看着已远去的林慧摇头道，“不是帮她。”

“嗯？”

小玄不经意间抬头，见银白月光落在三十三脸上，衬得那清秀眉眼越发冰冷遥远。

三十三抬脚向前，仿佛闲谈般随意问道，“生魂与死鬼如何结契，又如何终止破解契约，学会了吗？”

小玄怔了怔，跟上三十三，“你在教我，你为什么教我这些？”

“需要理由吗？”

小玄摇摇头，既清醒又茫然。三十三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可她想知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