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九点多，方硕才从警局回来。

草坪上的小灯星星点点，宅院里灯火通明。他抬头看向二楼东边第三间阳台，纱质的窗帘将屋内的场景遮得严严实实，不同于四周的明亮，窗纱里没有透出哪怕微弱的光线。

景泽恐怕已经睡下了，方硕想，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在警局，为了收集证据，他们翻看了杨晨三人的手机。

杨晨的手机里有不少场景各异的偷拍照，对象有男有女，大多是看起来还稚嫩青春的少年。看来他是个惯犯。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专门命名为“景泽”的相册，里面有很多陆景泽的照片，靠在沙发上熟睡的，在昏暗中发呆的，和人谈笑聊天的，低着头玩手机的，甚至堂而皇之怼着脸拍的。

方硕难以形容自己看到这些照片的愤怒和震惊，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殴打他的母亲，愤恨到失去理智却又无能为力。

若不是当时在警局，他肯定会冲上去再狠狠揍杨晨一顿，看他跪地求饶也无法解气。

他不敢想象景泽这十几年来是如何度过的。

第一次从资料上了解到景泽的信息，见到他成长居住的环境，方硕就对这个少年怀有惺惺相惜的感情，陆成舟说他过于纵容景泽，但这种感情是陆成舟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能明白的。

他时常下意识把陆景泽当成自己的同类，却又嘲笑自己，景泽何尝不是天之骄子，哪里轮得到他来自作多情。

但如今看来，陆景泽的生长环境比他还要难很多。

方硕在草坪上漫无目的地踱步，直到带着凉意的晚风将他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吹得消散，才走进了入户门。

大堂里的吊灯都开着，显得富丽堂皇，陆成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茶几上的棋盘，似乎正思考着破局之法。

听到大门打开的声响，陆成舟并没有抬头，淡定地落下手中的白棋：“警局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已经立案，涉案人员手机里的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也全部存档发给李律师了，让他们吃几年牢饭应该没什么问题。”

见陆成舟没再多问，方硕知道他是在介意自己下午对他的忽略和无视。

他来到陆成舟一侧的沙发处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成舟，谢谢你帮景泽联系李律师，下午我比较生气，态度不是很好，非常抱歉。”

“我是帮你不是帮他，”陆成舟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篓，“就算是帮他，你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弟弟，我帮自己的弟弟，为什么我的朋友要代他谢我？”

方硕感受到陆成舟语气里压抑的不悦，欲言又止。

“方硕，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可自从陆景泽回来，你对我就冷淡了很多，我知道你为了他埋怨我。”

方硕的确没法反驳，自从认识了陆景泽，他每天心里眼里都只有对方，相应的，也就冷落了身边的其他人。

“成舟，景泽他刚来陆家，缺乏安全感，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我——”

“难道我就不会胡思乱想？我也是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会因为陆景泽回来缺乏安全感。他是爸妈的亲生孩子，爸妈宠着他想补偿他我无所谓，可为什么我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也偏向他了。”

方硕的手指在袖口上反复摩擦，有些心神不宁：“成舟，这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陆成舟冷笑一声，“毕竟我们俩是朋友，重色轻友这种事情也挺普遍的，我当然理解。”

方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陆成舟你在胡说什么，他是你弟弟。”

“方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骗不了我，你敢说你对陆景泽没有不该有的想法？”

见方硕沉默不语，陆成舟又反问他：“那他呢，他喜欢你吗？”

方硕不说话，他的确不知道陆景泽对他是什么想法，或许把他当哥哥，又或许和家里的司机并无差别。

陆景泽嘴上没个把门，很多暧昧的话也张口就来，撩拨了人还毫不自知，每他当以为陆景泽也喜欢他时，各种细节又会让他反复质疑自己，骂自己自作多情。

想起今天警车走后，景泽那挑衅炫耀的眼神，陆成舟决定还是提醒一下方硕。

“看在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我这个弟弟不是省油的灯，他只是享受别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感觉，以此作为自己夸耀的资本，你别陷得太深了。”

方硕面色僵硬，直接起身，不愿意再听下去。

我自己心里有数，至少他现在需要我，他冷淡地回复陆成舟，随后就上楼回自己房间。

“呜哇——”

方硕一打开房门，便被突然蹿到眼前的绿色身影和一声大音量的“呜哇”吓得浑身一颤，困意和惆怅的思绪也瞬间消散。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另一只手没好气地在陆景泽脑门上戳了戳：“陆景泽你以为自己是小孩吗，躲在这里故意吓我。”

刚才在草坪那里看二楼的房间阳台，他还疑惑景泽今天睡得为何如此早，担心他是不是被下午的事吓到了，没想到陆景泽在他的房间里。

陆景泽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毛绒恐龙印花睡袍，帽子上还有鲜黄色的龙棘，整个人看起来活泼生动。

他在方硕眼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睡衣："明明是你们都把我当小孩，我妈买的，幼稚吧。"

睡袍下是两束跟腱修长的小腿，白皙的双腿在方硕眼前晃啊晃，晃得他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陆景泽却恍然不觉，直接一跃四仰八叉地躺到了方硕的床上，神情放松且惬意。

想起方才陆成舟的话，方硕走到床边，在景泽的胸腹处轻拍一下：“这么晚了来我房间做什么，现在不怕我见色起意了吗？”

“我以为你会有话想问我。”陆景泽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露出睡袍后的恐龙尾巴，手肘撑床，手掌托腮，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方硕知道他说的是下午杨晨他们的事，轻声叹气，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问的，只是下次有什么类似的事记得和我说一声，我去处理，别自己傻乎乎就转钱，还跑去门口见他们。”

“你应该已经看过他手机里的照片了吧，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那些照片都很正常，没什么出格的，有些是他偷拍的，你当时应该也没注意到。”

说到这里，方硕略微迟疑：“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给他转钱，还放话说要给五十万。”

陆景泽倒是十分坦诚：“我转账前特意去查了查敲诈勒索罪的立案金额，卡着线转的。”

“好你这个小坏蛋，”方硕拿起床头的书朝陆景泽丢去，“一肚子坏水，害我白担心一场。”

方硕忽然意识到，景泽虽然长得显小，爱哭，在他面前喜欢不自觉地撒娇耍小性子，但毕竟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满打满算只比自己小了五岁。

陆景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被养父抛弃的那几年，尚且未成年的他都能够自力更生，更不用说现在。

而他总是把景泽想得太脆弱，下意识想要保护对方，并认定对方需要他的保护。

想到这里，方硕有些患得患失，陆成舟那句“那他喜欢你吗”在他心里反复回响，他现在连“至少他需要我”都无法确信了。

不过杨晨他们有一件事没说错，陆景泽悠悠开口，坐在床沿，抬头看向方硕。

“什么？”方硕神色紧张，等着他继续说。

陆景泽起身将嘴巴凑到方硕耳边，近到方硕的耳朵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流。

“我的确喜欢男的。”

带着人体温度的气流通过耳道，带来酥麻的感觉，方硕怔了怔，不确定他是说真心话还是又在故意逗他。

方硕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你还小……"

"你也真是，"陆景泽嗤笑一声，"明明才比我大了五岁，算了，不逗你了，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来着。"

果然还是在开玩笑，这臭小子，方硕扯扯嘴角苦笑，尽力忽略自己的失望。

"过天就是爸爸的五十七岁生日了，你知道陆成舟要送什么礼物吗？”

方硕记得，不是特殊的年岁诸如整十或整五，陆先生都是直接在家里和家人过生日的。

但今年陆家找回了陆景泽，还没有正式庆贺过，陆先生想着过生日是个好由头，可以把亲朋好友和合作伙伴都聚在一起，也好顺势和他们介绍一下他的小儿子。

"成舟送什么礼物我怎么会知道，"方硕摊摊手，"我们小少爷问这个干什么，又憋什么坏水呢？"

"我只是不想在这种事上输给陆成舟，想着你可能知道，所以问问你。"陆景泽黑亮的瞳孔紧盯着方硕，"毕竟家里的保姆都说你可能会去他的公司工作。"

方硕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我的合同还有三年，成舟是我的朋友，但陆先生是我的恩人，我想先把合同履行完再走。"

听到这话，景泽仿佛松了口气："我爸是你的恩人又是什么事啊？"

"保密。"方硕笑眯眯看着他，"言归正传，你打算送陆先生什么礼物？"

景泽撇嘴哼了一声："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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