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近冬的中午,走廊里传来秋风声,栏杆外的常青树的枝叶随之挥舞两下,细碎的声响很快被寂静的教学楼吞没。
“季涯按着虞前雪,两人挤在碗柜后面。季涯想要说话,被虞前雪按住了……”
“虞前雪不允许他说话,他先用手捂住了季涯的嘴,随后吻了上去。”
“……”
拿着小说的手微微颤抖,最后阅读者终于忍不下去,“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把这本封面花里胡哨的小说塞进了桌子里,欲盖弥彰般地咳了一下。
“这都是什么啊……”
高三一班的教室。
教室在教学楼最上一层的五楼,教室里堆满了各种教辅书和试卷,前排的教室前挂着高考倒计时,紧张的氛围透过每个缝隙散发出来。
不过毕竟是午饭时间,现在整个教室只有一个人在。
——正是刚刚那本小说里的主角,“虞前雪”。
虞前雪身形纤长,且像他名字一样白皙,五观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大而圆亮,但他不常笑,也像他的名字一样,冷。
他看不见自己,不知道他向来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红,不明显地点在眼下。
倒像雪天多了点梅。
三个月前,虞前雪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边背书边走路,一不留神踩空了台阶崴了脚。
但这对他造成的影响有限。因为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发小好兄弟,季涯,从那天开始每天背他往返宿舍和教室,给他买饭倒水。
因此,他每天中午都不去食堂,留在教室里写作业。
今天中午,虞前雪写完了数学小练卷子,压到桌上的数学总复习书下,左手伸进课桌里找英语真题册。
但他没找到那本英语真题册,却先摸到了一本陌生的书。
虞前雪迷惑地看了一眼桌肚,把这本书拿了出来。
陌生的书的封面上有一大幅水粉画,画着两个面对面牵着手的男生,背景是一片湖和周围的柳树林,右上角龙飞凤舞地题着书的标题。
虞前雪辨认了一下:“暗恋学神……竹马之后?”
-
与此同时,食堂里。
食堂一片接着一片的长队,学校里所有学生都在这时候挤在食堂里,人声密密麻麻,响亮而吵闹。
高中生们都穿着校服,不允许显眼的打扮,最过夸张的装饰也只能是在鞋子上,大多数人混在人群中分不清楚彼此。
但是炒饭队伍最前面的一个男生显得很突出。男生个子高出别人一截,鹤立鸡群,肩宽但窄腰。校服袖子挽在胳膊上,露出手腕上的肌肉,和骨节分明的手。
那手里拿了两张阳桓的饭卡叠着在刷卡器上刷,另一只手从窗口的打饭大爷手里接过一只不锈钢饭盒。
季涯刚刚把两张饭卡插进口袋里,拿着饭盒转身而过,就看见了篮球社一桌已经坐着在吃饭的社员们。
他高二的时候是校篮球社的社长,升入高三之后当然已经退出了社团。但现在的社员们和他都很熟悉,招呼他。
“涯哥,来来来!坐我们这里。”
“季社长,来和我们吃。”
一片热闹的招呼声中,一个高一的学弟问:“季社长为什么拿着饭盒?”
高二的社长范文凯立刻笑说:“啊呀,我说怎么不见你家那位,原来是他脚还没好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三个月了,你家那位怎么还不好?”
季涯走到他们桌前,食堂里周围有不少女生的视线跟着他移动:“三个月是九十天,还有一阵呢!”
学弟茫然地接着问:“季社长是要给受伤了的女朋友送饭吗?”
此言一出,季涯和一群高二的社员都笑了起来。范文凯连连道:“对对对,虞美人可不就是社长的对象吗?”
“行了,我要回教室了,你们吃着。”季涯拍了拍范文凯,并不反驳他的话,又急匆匆地向教室赶去。
-
虞前雪犹豫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趁着中午周围没有同学,继续偷偷看,一探究竟。
起初,他觉得这本小说是其他同学误放在他桌子里的。
但他又想到,从上午早操之后到现在,他就没有离开过座位。
最近这两天,虞前雪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好了,季涯却说还没满一百天,不能放他走动。虞前雪拗不过他,还是照旧被他按在座位上,没事儿不许离开。
虞前雪非常确定,早操的时候,这本书还不在他的课桌里。
那这书,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虞前雪翻开书,发现扉页上贴了一张风格可爱的粉色便签纸,旁边画了好几个爱心和颜文字。
“好想把这本书寄给高中时候的虞前雪啊啊啊!虞美人,你应该早点知道你家那位的心情!”
?
“寄给高中时候的虞前雪”,这本书,就是给他的?
措辞真奇怪,为什么要强调“高中”,还有“你家那位”指的是什么?
虞前雪翻到书的中间,发现这书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的名字。
“虞前雪说”“虞前雪看”“虞前雪回答”……
他是这本书的主角。
但,这本书,似乎还有另一个主角。出现的频率和他不相上下,“季涯”。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本小说是讲他的,虞前雪倒是不意外季涯会占有这么大的篇幅。
毕竟,季涯是他的发小,从小学当同班同学到现在,他们俩好到穿一条裤子,放假出门旅游也是一块,虞前雪生日的时候,季涯甚至会给他烤蛋糕(虽然很难吃)。
但是,这本书里提到他们两个,用了许多令虞前雪感到非常迷惑的表述。
“季涯在桌子底下偷偷伸过手来,拉住了虞前雪的手。”
“虞前雪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季涯。”
“季涯凑过来,亲了亲虞前雪……”
等等,什么东西?
虞前雪不可置信地又看了最后一段,上面写着,季涯过来亲了他一口,而他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还回吻了过去。
用词迤逦,缠缠绵绵的。
这是什么?谁给他们俩写的“同人文”吗?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情节?
虞前雪看了周围一圈,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其他人的声音。他翻回目录,又从第一页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书上说,他和季涯是从小的朋友,互相的竹马。
是的。
书上说,他和季涯关系紧密,是互相最好的朋友。
是的。
书上说,季涯开始暗恋他,但苦于他是直男,只能隐忍不发……
什么鬼?
这说的是他那个好兄弟、比电线杆子还直的直男,“季涯”吗?
虞前雪跳过前面,一下翻到最后,正好看到了他们俩又在接吻的情节。
书上说,他被季涯抱在怀里,季涯紧紧抓着他的腰,吻得又凶又急——
教室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虞前雪猛然惊觉,立刻把书塞进抽屉里。
那人像风一样刮了进来,喊着:“虞美人,饭来了!”
是季涯。
季涯端着饭盒,放到虞前雪桌上,又从自己座位上端了椅子坐过来。虞前雪努力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形容词,拿出两副筷子,递给季涯。
季涯刚从外面跑回来,又连着上了五层楼梯,额上都是汗。虞前雪抽了两张餐巾纸给他,季涯接过,胡乱了擦了擦,打开饭盒。
虞前雪刚要吃,突然意识到,季涯又把两份饭装在了一起,只在吃之前划成两份。
这行为、是不是、有些、不太合乎常理。
虞前雪看了季涯一眼,季涯的嘴唇好像确如“同人文”所写,薄,唇峰明显……
他在想什么?
虞前雪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问道:“我的饭卡呢?”
季涯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卡,虞前雪刚要伸手去接,季涯又收回手,重新把两张卡都装回了口袋里:“你之后不吃饭了?要这卡有什么用?还是放我这。”
虞前雪:……
他收回了手,拿起筷子,在季涯划给他的那半吃了起来。
虽然这样分饭是有点奇怪,但过去的三个月里,季涯如果买炒饭或者其他一整份的饭,一向是这样装的,他之前从来没说过有什么问题。
其实对他们俩来说,这样还挺正常的。他们小学的时候还经常交换餐盘里的食物,老师甚至还因为虞前雪每次主动把鸡腿给季涯,而怀疑过季涯欺负他。
其实只是因为虞前雪对鸡腿里的调料过敏。作为回赠,季涯也会每次把红烧鸡翅给虞前雪。
虞前雪不能开口,只能一边吃,一边麻痹自己:好兄弟,就是这样的。
他们还喝一杯里的水呢,高二每次打篮球比赛,季涯下了场都会故意不喝篮球队给他们准备的运动饮料,非要来喝虞前雪杯子里的水,就是为了故意膈应他,还有害得他过一会就要去重打一杯。
至于装在一起,他和季涯哪怕吃同一份,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是男生之间正常的友谊,合情合理。
给他们写同人文的女生,就好这一口,所以曲解了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这可是季涯,他们十多年的交情,他比季涯的爸爸妈妈还了解季涯,有什么可质疑的?
虞前雪看向吃得很快的季涯,说:“我的脚真的好了,已经能走路了,不要你给我买饭了,我自己去吃。”
季涯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决断性地回答:“想都别想,今天才是九十二天,还没到一百天。”
虞前雪:……
“每个人崴伤的程度不一样,你这样照搬教条是不对的;再说了,你每天给我带饭也麻烦啊,还要装,还要洗碗。”
“我不嫌麻烦。”季涯从他那份里挑了块没被切碎的整片牛肉给虞前雪,“那你怎么能保证你就不是伤得最不容易好的那种?反正你就在教室里待着写作业,别的不用你操心,多休息两天,急什么?”
虞前雪听着,看着季涯挑给他的那片牛肉,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出那本小说里的词句。
“宠”“护着”……
不对,不对。
好兄弟给受伤的朋友带饭,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之前也有同学崴了脚,也是有朋友给他从食堂带饭,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真的是他多虑了。他们就是好兄弟。
虞前雪咳了一声,没再说话。季涯把饭吃完,又去班级的储藏室洗碗。
这时,先吃完的同学已经回来了,走廊里传来笑闹声。
和虞前雪不一样的是,季涯性格外向,朋友很多,总有一大堆人认识他。这次不知又是哪里的朋友,见到季涯在洗碗,过来和他打招呼,其中竟然有人大声问:
“贤夫在给你家美人洗碗呢?”
虞前雪的呼吸又一下顿住了。他感到脖子上泛起了热,一直到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