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姐惯会做梦!”
望着那张冷峭逼人的脸,吴越愈发得寸进尺,洋洋得意地恰腰:“你生气了?”
南楚眼神瞬间晦暗,紧接着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见此,吴越索性更加放肆,掩唇奚笑:“我们不过是合作伙伴而已!”
“是吗?那阮小姐反复试探,意欲何为呢?”南楚幽眸冷笑,不动声色地逼近。
咫尺之遥,吴越蓦地心慌意乱,忍不住用手去推她。只是没想到,下一刻双肩骤沉,整个人再也无法动弹。
“你——”
“听好了,我没有心思同你玩笑,也不想节外生枝。倘若你一意孤行,那就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你威胁我?”
吴越话音未落,冰凉长指一寸寸划过软颊,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的细微变化,目光犀利仿佛能透穿那具颤抖的身子。
“阮小姐,这才叫威胁。”
“苏子绮,你太过分了,我可不是任你取乐的棋子!”
她晶眸楚楚可怜,南楚不免一时错愕,而后依旧音色清冷:“不撞南墙不回头。”
夜幕降临,返还公寓。
吴越借机寻来小荷,神情萎顿:“之前的方案行不通,苏母竟然连婚礼都不肯参加。”
“苏子绮实在警惕,你也别灰心。我刚收到组织回话,说是不必追查了。”
“为什么?”吴越诧异至极。
“或许是对方发现了我们,也可能和最近的时局变动有关。”
小荷一边替她通头发,一边低声道:“北平方面急需特制药,沪上伪政府同外国人沆瀣一气,前不久出台法令,严禁药物买卖。这还不算完,近日更是连封了数个仓库。”
“原来如此,对了,宝华是不是有这方面的业务?”吴越面容沉静地按住木梳。
“是,可那又怎样!”
小荷心绪难平,终是忍不住抨击:“苏家两面光地游走政商界,与宋家交恶后,不仅主动向夷贼献殷勤,率先当众销毁药物,还曾积极检举对家。想来那几个被封的仓库,也定是苏家的手笔。”
“既然苏宋交恶,咱们何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下乌鸦一般黑,何况之前咱们的同志顺着宋家查,你猜发现什么了?”小荷满带无奈。
“你快告诉我呀!”
吴越急得直攥拳,小荷索性也不再卖关子,压低声线地窃语:“宋婉仪和苏子绮都是伪证府的人,她们关系匪浅,不是外人能够想象到的。”
怪不得她们之间无比谙熟,即便彼此嫌隙,也不曾彻底划破脸。
一时间,吴越和小荷抵头暗叹,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
彼时,南楚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若有所思般凝眸。
“大少爷!”小荷眼尖地轻唤。
吴越脸色苍白,随即镇定地起身:“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南楚一眼不眨地俯视着她,一派淡然:“口渴的厉害,出来倒杯水。”
“哎呦,奴婢这就给您倒。”小荷赶忙寻个机会离开。
气氛古怪,静得可怕。
“你呢,为什么不睡?”南楚忽然打破沉默。
她的神情冷肃,令吴越倍感煎熬,不由自主地垂眸:“可能累过头了,想睡反而睡不着。”
“聊聊?”
“不了,明早起来还得拍摄,我必须躺下了。”
言毕,吴越呵欠不止,看上去很是疲倦。
南楚似乎并不意外,表情甚是玩味地牵了牵唇角。本要出口的话,随着对方消失的身影熄在喉底。
日出东方,雾驱霾散。
守卫森严的宋公馆里,难得迎来了一位稀客。
宽厅针落可闻,宋康伯嫌恶地白了眼对方,哪成想这姓苏的比他还冷傲。因此他气的鼻孔翕张,情分全无地拂袖而去。
宋婉仪下楼之际,远远看到自己魂牵梦萦之人。因而她心情复杂,迟疑中将鲜艳的口脂慢慢晕开。
“我以为你再不会登门,从此铁了心与我割席断交。”
南楚微微抬眸,视线短暂停留:“宋小姐,我是为生意而来。”
“宋小姐?你我之间多年的情分,就如此不值一提!”宋婉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才过了多久,竟决绝到这种地步。
“张乾山难道不是受了你的鼓动,婉仪,是你毁我在先。”南楚头疼般紧捏眉心。
宋婉仪蓦生怜惜,不可抑制地质问:“她到底是谁,阮景佳还是林沐晴,你对她究竟又有什么心思?”
兜兜转转,绕不开的结。
“你希望她是谁,想让我们是什么关系?”南楚讥诮地冷笑。
“算了,你们已经成婚,我总归只是个外人。不过丑话说前头,如果你继续阻挡宋家的路,哥哥们做什么我都管不了!”
“我今日不是来挑衅的,而是站在政府的角度提出合作。宝华商行计划甩货,你宋家北平多有经销点。我想没有人会讨厌钱,咱们不妨将到期的合同往后延。”
听此,宋婉仪仿佛变了个人,语气渐趋柔和:“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还是打算沪上事毕如约移居海外?”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
“你该早说,要知道昨夜四车货刚运往北平。”宋婉仪语带遗憾。
南楚抬腕慵懒地理着衣襟,沉声道:“合作愉快!”
片场里,吴越的戏份几近杀青。
天寒地冻中,她衣衫单薄,尽管冻得瑟瑟发抖,依旧眉目坚韧。
“这块处理的不好,必须再来一遍,这次你从冰面上跪爬过来。”导演有意磋磨。
吴越百般隐忍,扭头准备按要求去做。
“我觉得可以了!”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熟悉的嗓音,导演忙视线飞速寻觅,惶恐不安地弓腰谄媚:“还以为您不来呢,这下好了,咱们下午就可以结束了。”
“我太太这段时间不舒服,没必要的话,苦情桥段可以适当删减。”
没想到短短数日,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已经是苏太太了,导演着实感到非常震惊。
“好嘞,您放心。”
南楚不再言语,长身玉立在阶下。
过了好长时间,吴越颤栗地披着绒毯走到她身边,笑笑意盈盈:“终于快拍完了!”
凝着她那张灿烂明媚的脸,南楚忽然有些窒闷,因此连带话语都有几分刻薄:“除了对我,你似乎友善众人。”
“什么意思?”吴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我给你带了鲜肉馄饨,坐下来吃吧。”
吴越立即万分感激,双眼渴盼:“我这会儿的确想吃口热的,太感谢你了。”
瓷碗掀开,喷香袭来,浸润肺腑。
吴越乖巧地捧着碗边,埋头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南楚目不转睛地看着,适时为她递上锦帕,举止间异乎寻常的亲昵。
“今日你有些不同?”吴越极其忐忑,怀疑对方搞鬼。
“擦擦嘴角,你多虑了。”
休息时间一结束,南楚便起身拍自己的戏份。
临江渡口,雪花飘遥。
沈兰溪和同伴依依惜别,对方含泪劝她一起走。
“如今你身上再无束缚,是时候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不,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做,眼下无法离开。”
枪声陡然四起,客船狼狈中扬帆启航。
大时代的变革,落到普通人头上便是巨山,倏然将其碾的粉碎。
宪兵疯狂抓人,熙熙攘攘中沈兰溪倒在血泊里,至死攥着两张泛黄的船票。
光影转换,十里洋场,灯红酒绿。
赫赫有名的大汉奸沈渔一袭黑衣,她动作敏捷地穿堂过巷,老鸦嘲哳……
惯会烧杀劫掠的洋夷头子遭志士刺杀,消息一经传出,简直举国欢庆!
电影的最后,画面呈现的是少女阿渔初遇沈兰溪。
夜半无人,小舟自横,缥缈的歌声缓缓响起。
吴侬软语,悲戚婉转,隔着旧时光咿咿呀呀……
浦江水悠悠,东门离恨女,泪水涟涟涕远方。
小船摇晃晃,诸公南北往,明月汐汐思故乡。
千里路,万重山,怎叫胡马度阴山!
“你哭什么?”南楚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也双眼泛红。
吴越背过身子,无声拭泪。
“我才不会哭呢!”
“嗯,我知你向来是个爱笑的女子。”如梦初醒般的低语。
四周嘈杂,脚步纷沓。
南楚定神揽过她,鼻腔酸涩:“拍摄结束了,我们的合约也该——”
“不急!”
吴越抿唇打断了她,故作洒脱地畅笑:“初遇你邀我做宝华歌女,后来嘛又哄人当苏太太,可我却一直记得,你允我红遍沪上。”
回忆堆栈,深情搁浅,不过短暂相逢。
“这么说,你不打算同心上人远渡重洋了?”
不解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慰。
目光对视,吴越倍感五味杂陈。
“我的事,即日起就不劳挂怀了。”
眼前人隽秀如玉,翩若惊鸿,怎奈卿本佳人偏为贼!
所以,无论是电影里的沈兰溪,还是现实中的苏子绮,吴越都永远无法真正的触及。
“也罢,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南楚双臂环抱,温柔地阖眸。
然而吴越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落寞地站在黄昏缱绻的橘影里,静默片刻,灿笑着回眸:“苏子绮,你的理想是什么呀?”
南楚一息哑然,随即迎风上前:“奉献自我,救国救民!”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东门离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