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吴越诧异地抬眸,紧接着手腕骤紧,发痛中婴孩已被来人揽去。
“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南楚头也不回到。
千言万语倏然凝结,吴越麻木地迈步,耳畔一片哀嚎。此起彼伏的枪声,仓惶掩身的无辜百姓,一幕又一幕的残忍画面……
流弹四窜,夺命狂奔,可仓促脚步却几近打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念此,吴越贴身强拽住她,语气严肃到不容拒绝:“你带孩子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闻言,南楚秀面好似冰霜裹挟,直视着那双黑瞳道:“要走一起走——”
“来不及了,孩子重要!”
话音未落,四目相对,彼此神色各异。
南楚冷漠扬唇,眼眶却微微泛红:“听着,前面巷口右拐,大石墩第三家可以掩身。”
“那你和孩子呢?”吴越难掩担忧。
“自有安排,不劳牵挂。”
“可这……”
未等她讲完,南楚便抱着孩子消失在人群里。
动作之快,不容追逐。
等吴越满腹心事地来到约定的地方,抬眸竟只见狼藉遍地,屋舍残破空荡。放眼望去,她将目光落在了耳房。
与此同时,南楚正机敏迅捷地穿过层层暗道。天寒地冻中,怀抱婴孩的她却大汗淋漓。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番波折总算寻到陈叔。
“这孩子是谁的?”
“孤儿,请您将她一并带走。”
南楚郑重其事地将孩子递过去,素来清冷的嗓音亦夹杂着深沉温柔:“她可怜的母亲死在鬼子刀下,如今也是乱世浮萍,望抚幼的同志们多多怜惜。”
“南楚同志放心,不过你真的不离开?”
“嗯,你们快走吧!”
刹那间,陈叔痛苦至极,再三劝阻:“即使不为咱们多年的主仆情谊,就是你自身的价值,也不该留在沪上。”
南楚颔首不语,沉默片刻将腕上的佩表解下,轻轻放到婴孩小手里。
“一路顺风,咱们春天见!”
窈影转瞬消失,陈叔视线彻底模糊。
长街十里,断壁残垣。白雪点点,茫茫隐隐。
南楚赶到小院时,已是黄昏降至。
一阵翻箱倒柜,无奈东瓶西镜,仍是苦觅未果。
此刻吴越神经紧绷,心跳剧烈到不敢喘息。
“咚咚咚”,头顶木板毫无预兆地叩响。她紧张到浑身僵如石块,就连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惶惶不安之际,忽听得熟悉的嗓音响起。
“是我,阮小姐在吗?”
热泪不由自主地喷涌,吴越断断续续地回应:“你怎么才来啊!”
木板一朝抽离,温热的怀抱即如蛛网,令人动弹不得。
“抱歉,我来迟了。”
南楚不自然地抚摸着她的软发,思绪俨然乱成一团。
吴越埋头抽噎,不知过了多久,才窘迫地抽离。
“我真是失态,又在你面前现眼了。”
言毕,她大大地后退一步,刚要说些场面话,忽然音量拔高:“你受伤了?”
南楚衣袖上全是鲜血,就连脸颊处都不可避免。
“不是我的,路上救了几个人——”
“同我解释什么。”
吴越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每每总在对方面前出糗。
“对不起——”南楚无端酸楚,恨不得以身相替。
“你我什么关系,怎会对不起我。”
南楚盯着她眼角的盈珠,本欲替其擦拭,却在触及的瞬间犹豫,一息黯然收回。
“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咱们道不同,何苦费心。”
孤星寂寥,寒月笼罩。
吴越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冷笑:“有幸相遇,却不一定要同行!”
南楚眼眸圆睁,声音暗哑到:“你……”
可惜她红唇反复蠕动,如何也说不出质问的话。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是啊,眼前人不可能是那位老妪姑娘,她也不是沈青。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走了。”
异常轻柔的话语,顿令吴越错愕,但碍于气氛古怪,她懒得再与其争执。
“那就前面路口分开,对了,婴孩你送到哪里了?”
南楚凝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底莫名阵阵抽痛,攥拳回到:“这个时候,她已经离开危险的沪上了。”
既如此,吴越长舒一口气,沉着脸点了点头。
一路寂静,风吹雪摇。
“苏子绮,我不明白你。”吴越突然停下来脚步。
“哪里?”
“以苏家的实力,你何须留在这里——”
“那你呢,我记得阮小姐口口声声称要改天换命锦翠人生,为什么也没有走?”
吴越一时扼住,仰面死死盯着她:“我一个孤女去哪里行,倒不如留在沪上听天由命。”
“命?”南楚早就不相信命了。
“嗯,你信命吗?”吴越神情格外专注。
南楚不愿打击她,此刻亦希望分别来得慢一点,因此定住身子答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你把手给我!”
说着吴越干脆主动近前,握拳朝上示范到:“喏,你仔细瞧。我们的命,何尝不是如此。一半未知握在掌心,另一半却清清楚楚。虽有天定,皆在人为。”
南楚蓦地想起她的演出,眼眸愈发幽深:“阮小姐智勇双全,怎奈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螳臂当车,不如留得青山在。”
“呵,既然你听出了弦外之音,我也不用再琵琶半遮面。以阁下的才华和能力,何苦为洋贼卖命!”
举目四望,漫天垠白。
眼前人乌发淋霜,一弯晶眸蕴着笑意,旋令南楚心思沉浮。
“阮小姐,此番又是为谁做说客?”
吴越音色动人,继续循循善诱:“为我自己,为万千骨肉同胞,更是为了你。”
灼目交融,熊熊燃烧着可怕的悸动。真情假意,仿佛都不再重要。
夺取,占有,无穷尽的暗黑念想。
微妙刺激,又不能与人言。
南楚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热流自脚底升起,而后快速席卷周身。矜持的灵魂开始撕扯,欲望的饕餮蚕食克制,以至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子……
“阮景佳,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这个问题都多少遍了。”
阮景佳,林沐晴,有什么差别!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比起做什么,我是谁重要吗?”
宛遭雷劈,南楚无力后退。的确,有些事不用明晰,就已经宣告结束。她痴妄在这个梦的世界,得到些逼真的满足。
任务在身,安能双全。
彼此各怀心事,不知不觉中到了分离的路口。
吴越秀面微蹙,猝不及防地分神。
“小心!”
怀抱是真,时间转不停。
“你讲的话,我会认真思考的。其实你是阮小姐也好,林小姐也罢,在我心里永远是沪上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
眼泪在打转儿,吴越抿唇加深这个怀抱,闷声漾笑:“叫我吴越吧,苏子绮你一向那么聪明,定比沈兰溪会抉择。”
“你也是,莫学阿渔固执,离开并非胆怯。”
“再见。”
“吴越再见。”
夜幕藏起脉脉注目,唯有渐行渐远。来日天远地长,谁会记得这个冷得刺骨的晚上呢!
短短数日,沪上沦陷。
大街小巷,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呐喊。无辜百姓孤立无援,魑魅魍魉张牙舞爪。青天白日到来之前,炼狱血盆大口无情吞噬……
“同胞们,不要害怕,不要彷徨,我泱泱山河永不倒!”
稚嫩清丽的面孔振臂高呼,细臂扬起的传单随风四散。
人群格外拥挤,霎时愤慨激昂。
“夏小姐,夏小姐……”
李锦绣支撑着病体,竭力向高台涌去。只可惜终究微弱,枯叶般摇落。
宝华商行,宋婉仪眉目冷漠地带着洋鬼子闯进办公室,她言语几近疏离:“苏子绮,识相的话把机密资料交出来!”
“资料?我不懂宋小姐在说什么。”南楚斜倚靠背,一派风轻云淡。
见状,宋婉仪身旁的洋鬼子立刻叽哩呼噜开骂。
“你双面间谍的身份已经暴露,伪政府也宣告失势,你休想再搞鬼!”
“宋小姐指鹿为马,怎能红口白牙地污蔑。”
“佐藤司令早就查明一切,如今看在咱们昔日的情分上,我劝你坦白从宽,否则——”
“鄙人没什么可交代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袖间枪支尚未上膛,南楚抬眸竟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子煜哥哥,不要管我。”夏梦怡刚烈不屈地大喊。
听到她的话,宋婉仪笑得张狂:“你叫她什么,子煜哥哥……哈哈哈,愚不可及的蠢物,要知道你的子煜哥哥是女人。”
闻言,夏梦怡面露遽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又如何,丝毫不会影响我的感情。倒是你,汉奸走狗不得好死!”
“啪——”地一声,夏梦怡嘴角殷红。
“宋婉仪,冤有头债有主,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南楚迈步将对方扶起,坦荡的不在乎生死。
见状,宋婉仪身旁的洋鬼子叽哩呼噜开骂,厉声催促她尽快采取行动。
“我自有分寸,用不着急切。”
接着枪声乍起,血泊中倒下一具又一具尸体。
“你疯了吗?”
危险关头,南楚将夏梦怡牢牢护在身下。
第64章 霜淋白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