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死了。
死在了聂云姝面前。
她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拿着弩箭要杀她的人先一步死了。
这次没有血溅到她身上。
她听到另外一个人被人击倒，随即有双手抱起了她，温柔地避开了她胳膊受伤的地方。
聂云姝只觉得耳朵里轰鸣声一阵一阵的，渐渐地听到了水流的声音、衣物摩擦声、粗重的呼吸音。
忽地有光亮隐隐照亮，她抬头，看到那人紧绷的下颚线，下巴冒出的胡茬。
是熟悉的人。
“呀！卫兄弟！”
是小陆再一次点燃了火折子，看到卫卿抱着还活着的聂云姝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卫兄弟你出现得太及时了！”小陆连忙走到船头给卫卿照路：“刚才可真是险啊，要不是你出现得及时，聂姑娘怕是性命不保。”
卫卿稳稳当当将聂云姝轻轻放到船上，但聂云姝手臂滑下来时受力，碰到伤口撕裂的地方。
“他们胆子真大，居然敢杀人！”小陆将火折子伸到伤口处，看到那血淋淋的伤口后觉得自己的手臂也在疼：“聂姑娘，你不疼吗？”
他都看到衣物碎布绞进肉里，血肉模糊，箭矢上全都是血。
“疼啊……”聂云姝疼得都说不出话来，嘴唇发抖，另外一只完好的手紧握，妄图减轻伤口的痛感。
火光聚集在聂云姝身上，只照到卫卿下巴一角。
从他出现到现在，一言未发。
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将聂云姝放置在船上后，单膝跪着撕开了自己里衣，将其又撕成布条放在膝盖上。
然后握住聂云姝受伤的右胳膊。
“疼——”
胳膊一被触碰到，立刻传来钻心剜骨般的疼痛。
卫卿握着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像是狠下心来一般，左手紧紧握住胳膊，闷声道：“忍住。”
随即他右手握住箭矢，用力一拔，速度快得聂云姝都没能反应过来。
待卫卿将她的伤口包扎好后，聂云姝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胳膊上伤口传来的疼痛感好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咬，难以忍耐。
卫卿拔箭的过程看得小陆目瞪口呆，连着对聂云姝疼却没有大喊大叫更加钦佩。
小陆：“你们，牛的。”
说着火折子又灭了，唯一的光亮消失，聂云姝像是瞎眼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失去视觉，听觉被无限放大。
她好似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隐隐伴随着呜咽。
小陆刚刚才说过话，绝对不是小陆。
而且这个声音很小，她却能听见，应当距离她很近。
那只能是卫卿了。
聂云姝伸着左手，费力地朝火光熄灭前她记住的位置探去。
还未摸到什么，突然感觉到一滴液体滴到手背上，像是雨滴一般，一滴接着一滴，带有湿润感。
刹那间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很陌生的感觉，但此刻聂云姝却觉得匪夷所思。
她收回手，因为胳膊上的伤而疼得没力气说话。
她想问卫卿，他是不是哭了。
她都没哭呢，卫卿哭什么。
又不是死了。
先前几人起了争执，船只还停泊在岸边他们的行囊还在岸上。
聂云姝渐渐没了力气，疼得晕了过去。
卫卿则静静看着她，眼里视线一一描绘她的眉毛，闭着的眼，鼻子，微微张开的嘴唇。即使晕过去，眉头也是紧皱的。
“卫兄弟？”小陆一边捣鼓着火折子，一边问卫卿：“你要不要与我们同行？我们正打算回郑县呢。”
卫卿没回应小陆，只是探出手，动作轻缓又眷恋地抚摸聂云姝的鬓角，湿润的眼眶里泪水未止，眼神里满是不舍与心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里充满决绝之意。
再次抚摸一下后，他收回手握住腰间匕首，抽出来。
泛着冷光的匕首朝聂云姝的头伸去。
小陆好不容易点燃了火折子，恢复光明后一眼就看到卫卿拿着匕首朝聂云姝脖子上伸去。
他大惊失色，立刻高喊；“卫兄弟！别想不开！你要杀聂姑娘吗！”
但卫卿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里聂云姝的脖子越来越近。
小陆急得连忙朝卫卿跑过去想阻止他，但他忘了这是在船上，不在陆地。
随即船只因小陆的步伐而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小陆看见卫卿的匕首朝聂云姝脖颈一划，吓得手里的火折子都握不住，掉落在船上熄灭了。
完了完了，杀人了杀人了。
小陆吓得直愣愣站着，不敢动。
他不会还要杀人吧……
小陆不敢去捡火折子，万一卫卿想杀他怎么办。
就在小陆胡思乱想的时候，卫卿收回匕首，起身跳到岸上，将散落在地上的火折子和弩箭捡起来，连同地上的行囊一起拿到船上。
小陆只觉得船头向下栽了一下，随即有一束光亮了。
是卫卿拿了火折子点燃。
小陆乍一眼看见卫卿，浑身打了个寒颤，眼角去瞥聂云姝，发现她的脖子上竟然没有血流出来！
“？”小陆睁大眼睛仔细看：“！”
“！！！”
聂云姝居然没死！
不对，卫卿没杀人！
他看错了！
小陆又去看卫卿，发现他将岸边的东西都拿到船上，还向他走来。
小陆一时还在防备卫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踩到船桨上，不小心跌倒了。
“这些东西你拿着。”卫卿将他拿来的弩箭和火折子给小陆，见他不接，扔到小陆脚边。
“她就拜托你了。”卫卿转身走到聂云姝身旁，检查伤口，确定包扎好后，又对小陆说：“回去后立刻找大夫给她的伤口消炎。”
“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小陆见卫卿背对他，立刻把火折子和弩箭扒拉到自己怀里。
卫卿再次看了眼聂云姝的脸，似是在道别。
“另外两个人我处理了。”
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回到岸上，解开绳子，使劲将船推离岸边。
他留下了一个火折子，看到小陆点燃火折子后开始划桨，转身走入黑夜中，与聂云姝背道而行。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隔着一条江，渐渐看不见。
小陆划着划着没力气了，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
他拿着火折子去看聂云姝的情况怎么样了，瞥见她脖子边那块头发断了一截，与另外一边的长发比起来显得很突兀。
联系到之前卫卿拿匕首在聂云姝脖子那划过，小陆突然明白了卫卿为什么要那样做。
“唉，都是痴人啊。”
这一夜小陆要忙着划桨，又要照看聂云姝的情况，一晚上没休息，等天色稍亮能看清周围后，他灭了火折子。
距离鹿城越来越近，小鹿这才发觉船偏了，又费力调转方向，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达到鹿城那边的渡口。
小鹿先下船将绳子绑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聂云姝扛到岸上，再去船里把行囊拿上来。
做完这些后她又去看聂云姝，已经一晚上加一早晨了，聂云姝还未醒来。
“聂姑娘？聂姑娘？”
小陆叫了几声，聂云姝没有苏醒的迹象，他便摸了摸聂云姝的额头。
“我这可不是非礼啊——”
很烫。
“不得了了，发烧了！得赶紧进城找大夫。”
说罢，小陆将行囊绑在身上，费力背着聂云姝，期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聂云姝都没醒。
“可别吓我，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小陆背着聂云姝朝城门走去。
……
是梦吗？
聂云姝觉得自己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街道两边的店铺里一个人都没有，怪风刮动，窗户猎猎作响。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忽然一阵刺痛从胳膊传来，她朝疼痛的地方摸去，衣服完好，也没有伤口，怎么会痛呢？
不对……
她是有伤口的……
伤口还被处理了，有人帮她处理过。
忽地聂云姝有一次感到刺疼的感觉，她猛地朝胳膊一看——
“聂姑娘你终于醒了。”
有些刺眼，聂云姝又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后睁开了。
小陆的大脸猝不及防闯入聂云姝的视线。
“我这是……”
她一开口，嗓子极其嘶哑，喉咙里干得厉害。
“你已经昏迷一天了一夜了！”
聂云姝注意到她的胳膊上被敷上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偏头一看，是位老者在给她清理伤口。
“卫、卫卿呢？”
聂云姝又去问小陆，因为嗓子干哑，说出的话像是在拉锯子，小陆根本听不明白聂云姝说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陆凑近，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聂云姝刚要开口重复，老者就出声说：“没看见她嗓子哑了吗？”
老者一提醒，小陆才反应过来：“哦对，你得喝水。”
聂云姝喝了一杯水后，才觉得嗓子好了许多。
“卫卿呢？”
她连忙问。
“他啊——”小陆看了眼聂云姝的脖子，回答：“他早走了，那天晚上你晕过去后，他咔的一下割断你的头发，然后走了。”
“还是我一个人带着你，划船回到鹿城。”
听到小陆说卫卿离开了后，聂云姝心里失落感一阵一阵地席卷上来，一会觉得卫卿离开就离开，与她无关。一会又觉得既然卫卿都救她了，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再走。
他不是说喜欢她吗？
“好了，都给你处理干净了。”老者包扎好后，叮嘱道：“伤口不要进水，药每日一换。”
“谢谢您。”
聂云姝回神，立刻道谢。
待老者走了后，聂云姝想起身下床，低头间看到一处显然短了一截的头发，一时疑惑。
她伸手捏着那截断发的尾端，仔细瞧了瞧。
“这就是卫卿割的。”
小陆出声。
聂云姝这才想起刚刚小陆说的卫卿割了她的头发。
这是要睹物思人吗？
他居然宁可想着割头发也不愿意等她醒了再走。
聂云姝松了自己的头发，问小陆：“我们现在在哪？”
“我看你昏迷不醒，怕你出事，就在徐阳县找了大夫，打算等你醒了我们再回郑县。”
“我们马上就回去。”
聂云姝起身下床，用另外一只手整理发髻。
“这么快？你伤还没有好全呢。”
晋渊城变严，城主还让她告知鹿城城主苏护要加强戒备有奸细，可想而知最近不会太平，她要回去陪聂奶奶。
“先去一趟城主府。”
聂云姝认识苏护，借今唯商会会长身份顺利见到苏护后，将晋渊城城主的话带到。
苏护为表谢意派遣几名士兵一路护送，顺便告知各县县令加强巡逻巡查形迹可疑之人。
因为聂云姝伤没好全，赶路的速度慢了些。
聂云姝换了两次药后，胳膊上的伤开始结痂，看着怪恶心的。
有士兵护送，加上聂云姝的同行文书，一路顺利到达郑县。
她离开时，这里的人还穿着棉袄，街道上行人很多。
如今她回来时，人们已经穿上了单衣，但街道上的行人肉眼可见少了许多。
看了郑县早已经采取了措施，加强管制。
进了郑县后，士兵便离开前往县衙了。
聂云与小陆告别，拿着自己的行囊回店铺。
好在东西不多，能拿得动。
街道上开着的店铺不多，而且大多是生活必需品。
聂云姝迫切想要见到聂奶奶，便加快了脚步。
离店铺越来越近时，聂云姝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左眼皮都开始跳起来。
等到她远远看见店铺门上挂着白灯笼时，这股不安被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