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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不如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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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蓦然明白了顾逸的心意。

她想起人们所说的,顾逸的来历神秘。他没有家族亲眷,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出身背景。

成为大衍第一人,少师顾逸的传人,是无论高族门阀还是武林世家都会趋之若鹜的事情。

毕竟顾逸至今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弟子,就是东宫太子谢迢。

若能拜顾逸为师,别说黄朝安或者裴夫人,放眼整个乐府乃至朝堂,都不会再有人敢为难她。

即便她不会武功也没什么要紧。

太子谢迢也不会武功,可谁敢难为于他?

听上去很好,甚至是好得不得了。

阿秋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世上那么多人,为何顾逸会单单选中她提这个建议。

若她还是当年的神兵堂主,首席刺者“荆轲”,她尚且能理解一二。

可现下,她什么价值都没了。

顾逸凝视着她,神情忽似变得紧张:“你不愿?”

阿秋低头片刻,才抬头嗫嚅道:“我……我得问过我师父,他同意才可以。”

她指的是兰陵堂主万俟清。武林中人带艺投师,都得原本的师父同意才行,否则会被视为背弃门派的叛徒。

可她闭着眼睛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身为天下刺客总堂堂主的师父怎会同意。

按照师父的行事风格,自己的弟子,就是处死了也不能给别人的。

顾逸就算还不是师父公开的敌人,也差不多了。

她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为何不能摆明车马拒绝,还要推诸师父身上呢?

大概,顾逸就是她始终无法拒绝的人。

顾逸的眼神略松,微笑道:“这个容易。”

容易?

阿秋吃惊地看着他。

顾逸似去了一桩重担,人也轻松了许多,他笑道:“你恐怕并不了解你师父。他能成为天下刺客总堂之主,靠的当然不是舐犊情深。”

阿秋不明所以道:“那是什么?”

顾逸似想笑,却又忍住,唇角微勾道:“一般来说,靠的是价钱合适。”

价钱合适的话,没有什么交易是不能做的。这是在这权力倾轧彼此相争的世道,作为一方豪雄伫立不倒的基本信条。

阿秋原本并没有这样呆,只是对着顾逸,她总觉自己反应比平常慢十倍不止。

而且,师父那样一个风度翩翩,洒脱不羁的人,每个人对着他都会有滤镜的。

顾逸却是心情极好,掉头向门外扬声道:“去请左相。”

阿秋才略放下的心,瞬时又提了起来,且有魂飞魄散之感。

顾逸要请她师兄来做什么?

英俊儒雅的“玉面留侯”公仪休,予人的印象一贯是满面春风,笑容和煦。

他那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一身皎皎明月般的素白,不知迷倒了建章城中上至高门,下至烟花里巷的多少女子。

可此刻,他面上却再无往日的洒脱不羁,而露出了满怀心事的凝重神情。

他做梦也想不到,本朝第一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逸,竟也能这般疯的。

他自谓不是拘束行迹之人,亦从未将门户派别看得多么重。

但是,收敌人的徒弟作弟子这种事情,连他本人骤闻之下,亦充满匪夷所思之感。

顾逸不如托他去向师父求娶,成算约莫还大一些。

虽然彼此是敌对立场,可顾逸若是求娶兰陵堂弟子,师父也算有面子。

可他这般要抢人家徒弟来教,是表示师父教得不够好么?

公仪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踏入师父万俟清的松雪堂。

他衣衫甫动,刚踏入门内一步,劲风自侧袭至。一股浑厚无比,又极其凌厉的掌力,毫不留情自头顶上扑击下来。

公仪休心神大凛,第一念头是师父要毙他于此。

也许因为师父那一夜只身犯险宫中,自如来去,而他寸步未动,也未接应。

也许因为师父察知了他替阿秋遮蔽与顾逸的交往。

也许因为师父已然知道,他对自己的来历起了疑心。

也许因为……

他想不出更多。

可是入朝廷为官的公仪休,就不可能再是从前那个纯粹的江湖弟子玉面留侯。

仕途的成功,也就意味着信念的有所变化,

公仪休向后倒桥,避过头顶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同时袖内百花玉骨折扇滑出,一展而开,扇骨内藏精钢刀刃齐出,闪着夺目光华直袭对方面门。

一道冷如弯月的弧光蓬然亮起,毫不留情地斩上扇面。

精钢扇骨无恙,但一副描绘百花绽开,笔意精妙的丝绢扇面已然从中裂成两半。

公仪休向后跃出一步,手中持着裂开的扇面,勃然大怒道:“墨夷明月!”

刑风堂主,兰陵堂的二师兄,彪悍精干的墨夷明月跃落当地,弯月刃一闪收入腰间。他笑嘻嘻地道:“大师兄,你的功夫倒也没撂下么。还以为你做官久了,都忘了呢。”

公仪休听得他话里有话,怒哼道:“撂下得再久,我也还记得自己是兰陵堂的大师兄,不似你这般目无尊长,竟在松雪堂偷袭于我!”

墨夷明月叉手笑道:“我那一掌,模仿师父可有七八成像?可是没想到师兄竟然会还手呢!”

公仪休冷然道:“就是师父亲要毙我于掌下,他也决不愿看着他教出来的弟子不还手。何况我还不是本门叛徒。”

他这话可算说得十分重了。墨夷明月懒洋洋地笑道:“望师兄一直记得这一点才好。”

墨夷明月辖下的刑风堂,其职责之一便是追缉、清剿本门叛徒,清理门户。

公仪休不再搭理他,径自向窗前伫立的白衣伟岸轩昂身影行礼道:“师父!”

万俟清背对着他,正在沉思,心神仿佛进入了松雪堂外的时局中去。

墨夷明月却向他挤了挤眼睛。

公仪休不明白师父是否在他来之前,便是如此。

墨夷明月压低声音道:“你不问问,我为何回来?”

公仪休恍然想起,墨夷明月一向行走在外,近年更是多半活动于南北交界,长江一带的水陆码头。若是没有大事发生,他断然不会贸然回堂中的。

公仪休皱眉道:“有何事发生?”

墨夷明月嘴边漾起一丝得意笑容,道:“不告诉你。”

公仪休为之气结,闭嘴决定再不搭理这人。

墨夷明月低声道:“我在长江之上,见到了少师顾逸。”

公仪休这回始骇然失声道:“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墨夷明月,颇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墨夷明月作风强横,他主持的“夜游天下”乃是水上一霸。他也曾自京口驻防的水师口中听说过。

顾逸前几日未上朝,他也知道。但顾逸向来行踪不定,每个月总有些日子是不在朝中的。人人均知他有半个江湖人的身份,因此公仪休亦没有多想过。

墨夷明月竟然于长江上见到了顾逸,而且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这一点,已然足以令公仪休对他另眼相看了。

公仪休低声道:“你在少师‘镂月’剑下,过了几招?”

墨夷明月脸上登时出现不自然的神情,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我们并未打起来,还聊得不错。”

这是今日另外一个将公仪休雷得外焦里嫩的消息了。

无论墨夷明月还是顾逸,显然都不是那么爱好聊天的人。且墨夷明月竟然摸到了顾逸的行踪且找上门去,那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旅途寂寞找人闲聊。

这两人居然能“聊得不错”,公仪休本能地就很想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还未等他发问,万俟清已然转过身来,风度洒脱地道:“顾逸此时北上,自然是去向李重毓下说辞,劝他息事宁人。明月与他友好分别更好,因为现时与他撕破脸皮,于我们并无好处。”

公仪休听到师父对顾逸的定义,才终于觉得,对自己此行的使命,稍微有底气了些儿。

万俟清的目光终于落到公仪休身上,淡然道:“休儿今日,所为何来?”

当公仪休将那一卷天下仰慕的“少师真迹”,恭恭敬敬地呈上时,万俟清的眼光始而亮了起来。

似乎墨痕之上,再细小的牵丝转折,都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公仪休终至于忍耐不住,问道:“他信里说了什么?”

万俟清阅至结尾,唇边竟然露出一丝微笑。他轻轻地将纸卷起,还之于公仪休,口中道:“明月将你扇面上那幅春日繁花图劈坏,这副字你倒是可以裱作扇面,亦正合适你。”

公仪休听得此语,立即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将手卷展开。他之嗜好书画,亦与师父万俟清相类,每见名家法帖,便如痴如醉。

那副春日繁花图,是他昔年在兰陵堂时,寻觅天下群芳,珍贵花本植于后园中,搜集而汇于一卷,拟写其神。有时数日之间才得下笔一株,极摹其风神姿态。被墨夷明月这般劈坏了,他着实心痛得要命。

可师父竟将顾逸手迹就这般赏赐给他了,他立时精神大振。毕竟顾逸亲笔所书的字,也是南朝难得一见的奇迹珍品。

连墨夷明月也生出了好奇,将大头凑过来看。

两人一看之下,几乎彻底呆掉。

但见行笔连勾带草,隽秀不失苍劲,如临风竹叶,月下梅枝,极尽飘逸洒脱真趣。

题写的,却是一首“情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公仪休张大了嘴巴,过得好半晌,才迷惘地道:“这是……少师的字?”

作者有话要说:词引用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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