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死了。

他被帝国的圣女亲手用王子的佩剑贯穿头颅。

那柄剑很长，从头顶一直捅进下半身，甚至露出了尖端。

鲜血从他的五官迸溅出来。

在血溅落之前，洛西芙轻轻巧巧，将他面前的卷轴拿了起来，以防弄脏。

“扑通！”

魔法师的尸体轰然倒下。

鲜血浸透了黑色的魔法师衣袍，以尸体为圆心，向边缘不断流淌扩散。

原本还呆楞在旁边的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后退去，却依旧被血浸湿了鞋尖。

圣迹殿中，没有一个人敢多言。

无比缄默。

也许，这并不是因为人们没有想说的话。

他们大概是被吓坏了。

不到一分钟，接连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死去的圣女复活，却带回了与之前全然不同的邪恶力量。

二、国王陛下去世了。

三、圣女在圣洁的圣迹殿中，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一个大魔法师。

这三件事，无论单拎出来哪一件，都足够让王城上下为之轰动。

然而，偏偏在今天一起发生了。

洛西芙蹲下身，平淡地看了一眼死去的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就移开了目光。

她双手握住剑柄。

“唰！”

将剑抽了出来。

毕竟，这是尊敬的国王陛下的佩剑。

“陛下。”洛西芙转过身。

人群让出的空道尽头，是费兰忒。

他正入神地注视着这一切。

“审判已经降下。”

“现在，物归原主。”

洛西芙双手捧剑，微微垂首，以最尊敬的姿态，将佩剑交还于他。

费兰忒微微眯起双眼，接过了剑。

他将剑柄握在手上，盯着刃上的鲜血。

血液不断滴落，如红色雨点。

然后，他将目光放回在了洛西芙的身上。

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掌朝上，低下脸庞，一条腿微微屈膝。洁白的衣裙溅满了鲜血。

费兰忒抿起嘴角，笑了笑。

甚至没有擦拭剑上的鲜血，他将佩剑放回了剑鞘中，发出血铁摩擦的锐响。

新的君主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圣女，望向偌大的圣迹殿。

魔法师的尸体被人群遮挡，空间过大，血腥气也稀释得浅淡。

君主的视野中，只有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宫殿。

如帝国的荣光，普照这片北方大陆；如往日的烈阳，将再次从这极寒中破开生路。

仿佛，大雪也会因此而停止。

虽然并没有。

但是新的君主相信，它会的。

并且，这个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明日，我将会在圣迹殿为故去的旧国王举行葬礼。”费兰忒说。

“……”

良久的沉默后，圣迹殿中的所有人，向他行最高帝国礼。

声音齐齐响起。

“愿圣迹的光芒照亮您的道路。”

“愿您以智慧和勇气统治您的人民。”

“愿您的王国繁荣昌盛，荣耀永远伴随它。”

“——我的国王陛下。”

……

城堡中，人们忙着处理老国王的尸体。

由于老国王病重太久，棺材其实在三年之前就打造好了，墓室也都准备妥当。这个葬礼缺少的，只是老国王自己而已。

站在城堡最高处，那棵依旧枯萎的白蜡树下，洛西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看见了一些熟悉的人影，偷偷摸摸，从王城疏于看管的各个边角，不断运输着各种物资。

那些人统统乔装打扮，变成普通平民的模样。洛西芙双手扶在石栏上，一个一个看过去，并没有找到夏莉。

也许，是她眼神太差了。

也许，夏莉正在城外。

按照计划，斗兽场的地牢中，除了维持正常运转的人，其他的都已经转移到了城外的废弃村庄。

讽刺的是，王城中的人并没有察觉这些奴隶的消失。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奴隶们在王城中充当的都是最微小的基石角色。再等几天，估计就要有人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过，这也是再等几天的事情。

暂时无法离开这里，洛西芙还在一个一个找夏莉。

“不说点什么吗。”

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知道来人，她笑了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陛下。”

费兰忒走到她身边，向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他也并不在意洛西芙在看什么。

从圣迹殿离开后，她缄默地跟在队伍后面，来到城堡的高台。费兰忒进去主持国王的遗体处理，洛西芙就一直站在这里。

站了很久，站到夕阳余晖穿透苍白雪幕，向王城投来施舍般的可怜暖辉。

雪还在落下。

费兰忒垂下眼睛，用睫毛下的余光看着她。

她的侧脸被风吹起的发丝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开心。”他说。

洛西芙勾了勾嘴角，并没回答。

“看来，你再次得到了造物主的祝福。”

“嗯。”

见她回答地淡漠，费兰忒用手抓住石栏，上面覆盖了一些厚雪，手指便深深嵌入进去。

“其实我很想问你是怎样挣脱险境，重获生机。但是，如果就这样问出来，你应该会更恨我吧。”

洛西芙抬起眼睛，淡淡：“我为什么会恨您呢？”

“不用装作不在意，芙妮。”费兰忒说，“冰龙降临的时候，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知道，那将成为我永恒的噩梦，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洛西芙摇了摇头：“我不在意，我并不想回忆。现在我重生了，回到了您的身边，可以继续为帝国效力，这就够了。”

费兰忒微微仰面：“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为什么？”她终于转过脸。

“如果你爱我的话，你会因此恨我入骨的。”他回答。

洛西芙右手抚摸着石栏上的雪。

闻言，她一点一点，走近他。

雪下得越来越大。

“别那么想，陛下。”洛西芙说，“还记得我在斗兽场时，对您说过的话吗？”

费兰忒垂眸：“当然。”

“嗯，就是那样。”她双眸轻轻弯着，“无论如何，我都将会成为您的妻子。”

“那场梦中的婚礼，我从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在期待。我是不会让这一切落空的。”

“我还是想成为您的妻子。以前想，现在也想……”

话音未落，她一下子被男人搂进怀里。

“芙妮，我知道我说过很多遍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后背。

她意识到他在哭泣。

“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我做了很多，为这个帝国也做了很多，我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将你当成我唯一的神明，将你当成我的底线，我的信仰……可是……当看见冰龙的时候，我便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他浑身都在颤抖。

“正是因为我将你看得那样重要，所以哪怕当我产生一丝被你背叛的念头，我便陷入了疯狂……”

“我的余生都会因为那个时刻后悔。”

“我憎恨我自己。”

又是这样被他抱住。

洛西芙轻轻用双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推开。

他满脸泪痕，浅色的睫毛被打湿。明明是刚得到了帝国拥戴的新任君主，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好了，陛下。”洛西芙说，“别哭了。”

费兰忒摇了摇头：“抱歉。”

雪花在他们之间飘飘荡荡，氤氲着寒冷的魔力。

洛西芙想穿过雪幕看他，却无法穿透过去。

那样的魔力。

那样刺骨……

那样熟悉……

那样邪恶又迷人的漫天大雪，像灾祸，也像拥抱。

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悄然落在了他的唇上。

想都没想，洛西芙对着那片雪花，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