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睡前太过纠结,甄天梦到了以前的时光。
那时他还不姓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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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了吗?”
中考已经过去,今天是取成绩的日子。
M市第十中学从喧闹逐渐回归寂静。
旁边的巷子里,一个男生在巷口东张西望,两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对着墙边阴影处的矮个子围了上去。
“问你呢!钱带来了没有?!”
其中一个高大的男生上手推了对方一下。
书包掉在了地上,矮个子少年的背狠狠地撞到了墙上,干净的蓝白校服蹭上了墙上的青苔,污迹有些刺眼。
“你是哑巴吗?说话!”
旁边瘦瘦的男生笑出了声,声音带着恶意。
“陈天天只回答老师的话,你不知道吗?人家是好学生,不跟咱们这些坏学生讲话的。”
高大男生好像被激怒了,抓起那个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的少年的衣领。
“好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个没爹妈管的野孩子!你妈都不管你,天天出去勾引男人找第二春。”
说到这里,男生笑了起来,嘴里说着一些自己都不一定懂的话。
“我爸说,他妈皮肤可白了……啊!”
矮胖的少年咬着牙把头顶到对方的肚子上,抱着他滚在地上,用拳头砸他的头。
瘦男生先是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拉压在高大男生身上的陈天天。
“你敢打我?”
男生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拳打在陈天天脸上。
他紧抿的嘴角立马流了血。
还要上脚踹过去的时候,望着风的男生叫了起来:“快跑,张校长来了!”
陈天天被推到地上。
“你要是敢告状,我们就去找你妈,让她教训你!听见没?”
陈天天坐在地上,还是没开口,脸上的表情被有些长的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
“你们干什么?!”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巷口,“几班的?别跑!”
逃跑的脚步声响起,等中年人跑进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人。
“同学,你没事吧?”张校长蹲下身查看,“陈天天?!”
发现是学校里唯一考上一中的尖子生,张校长立马急了。
“怎么回事?刚刚那几个是咱们学校的?”看到少年嘴角的血,“走,校长带你去医院,你放心,我一定找出那几个坏学生……”
陈天天轻轻摇了头,挣脱校长的搀扶,站起身,捡起书包拍了拍。
“我没事,谢谢,不用麻烦了。”弯腰鞠了一个躬,“校长再见。”
看着逐渐走远的15岁男孩儿,张校长叹了口气。
晚上九点半,十中家属院门口,刚调到十中教语文的李老师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陈柔。
“天天妈,你们家天天可真是争气啊!考上一中了,这三分之二的脚就迈进大学了呀!你可真有福气……”
陈柔人如其名,长得白净温柔,一看就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听到李老师的话,堆起满脸的笑意和感激。
“都是老师们的功劳!他小孩子家家的,要不是有好老师的教导,也考不了这样的好成绩……”
两人寒暄了两句,就各自回了家。
站在单元门口看到对方进了屋子,陈柔脸上的笑容立马落了下来。
“虚伪……”
踩着高跟鞋开始爬起了楼梯,边走边抱怨:“真是够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破小区……”
陈天天关掉燃气,把热好的中午剩菜盛出来,盖在冷米饭上。
门口传来在包里翻找东西的声音,他的手顿了一下。
拍门声响起。
“小天?给妈妈开下门。”
站在灶台前的少年听到轻声呼唤的温柔的女声,嘲讽似的扯了下嘴角,拉扯了伤口,丝丝的痛意蔓延。
“小天?”
声音更加轻柔,彷佛带着对耍脾气儿子的无限包容。
陈天天走过去打开门。
“真乖,你可真给妈妈长脸!”
陈柔笑眯眯地伸手,想揉一下他的脑袋,却被躲过。
她也不介意,直接走了进去。
门关。
把手里的包往玄关一扔,陈柔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陈天天把晚餐端出来,径直坐在桌前吃起来,好像屋里没有多出来一个人。
“还有心情吃饭?”
陈柔换下身上的短裙套装,倚站在卧室门口。
“是你要参加中考,不去瓷厂上班的!你的选择你承担,高中的学费自己想办法!我不指望你给我养老,你也别想着靠我养你!”
陈天天头都没抬,把嘴里的饭菜规律地嚼碎,声音哑哑的。
“没想靠你,已经找好活了,我自己挣。”
说完又把一勺米菜送进嘴里。
陈柔靠在门框上点了一根烟,看着那个看起来又矮又胖的男孩子。
“你别恨我。”她的声音冷冷的,“是你爸先骗我的。当年他没告诉我他结过婚,也没提前告诉我你的存在。你妈去世,留下刚满月的你,你爸得养你,那是天经地义!可我没有那个义务吧?我是因为爱你爸,才不得不接受你!”
说到这里,顿了顿,带着点儿心虚。
“虽然我不该喂你吃药,害你成了现在的样子,但医生也说了,你现在正在慢慢恢复,不用几年就可以代谢掉那些副作用,像同龄孩子一样。不管怎么说,你爸死后,我也把你养到这么大!没功劳有苦劳!这你总得认吧?”
陈天天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走进厨房清洗。
不足60平的小房子,不会因为距离就隔断同处一个空间的另一个声音。
显然,声音的主人也非常清楚,还在接着说。
“我现在一个女人在外面讨生活,连件漂亮裙子都买不起,我也很不容易!而且,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你爸承诺给我幸福的生活,却什么都没做到,还把我的人生给毁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碗放好,少年再次打开水龙头,冲刷着手上好像洗不净的油腻。
与身形不符的细长手指在水流下反射着头顶的白色灯光。
陈柔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碾了两下,开门见山。
“我要这栋房子。”
陈天天没有一丝犹豫:“可以。”
他把手擦干,转身看向那个他叫了好多年的“妈妈”。
这个女人虽然和他不是很亲近,但儿时的每一声妈妈,她也是次次答应着的。
小时候会哭会难过,长大知道真相后,他也能做到尽量理解。
爸爸出事后,他想着要担起责任,照顾妈妈。
可她却偷偷给他吃药,想让他陪着骗她那个男人一起走……
药是假的,她被骗了。
那不是吃了让人查不出来的慢性|毒药,只是一些含有激素的三五合成剂。
察觉到身体变化,他刚开始以为是到了青春期,只是没长高,长胖了而已。
没想到一次体检,把他自认的唯一亲人面具扯了下来。
当面对峙时,女人慌乱的哀求。
如果闹开,她会被抓起来,这个认知让刚满十二岁的陈天天下意识害怕。
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开始了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互不干扰的陌生人。
“真的?”陈柔喜形于色,“你愿意把房子给我?”
“给你可以。”
他看向一脸激动的陈柔,声音平静,眼睛里却还透着一丝期盼。
“我要跟我爸姓。”
爸爸经常说,妈妈是因为爱他才非得要求他跟她姓陈。
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到真正的回答。
“没问题!应该的,应该的!”
陈柔一点都不在意。
当年她为了向甄理义证明她会把他的孩子当成亲生的一样爱,才让他在上户口的时候跟她姓。
当然,也有些小心思,想着等她有了两个人的孩子,再让自己儿子姓甄,那甄理义总可以分清谁才是他真正应该疼爱的那一个!
可没想到,他竟然出车祸没了。
而且竟然背着她提前立了遗嘱,把房子留给了儿子。
果然,那个曾经对自家甜言蜜语的男人,就是个骗子!
她才不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去浪费时间和机遇。
“你把房子过户给我,我就去给你改名!”
陈天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情。
“当年我爸遗书上写的很清楚,必须等我成年,这个房子才可以到我名下,我才有权利处置房产。”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急,你还小。我等着,没关系,妈妈不介意再等三年。”
说着,加了些讨好的语气。
“你外公又打电话来了,说给你寄了几本他做陶瓷的手记。”
“那就这样吧。”
好像没有听到她后面那句话,陈天天拿起书包准备回卧室。
路过陈柔的时候,脚步停了停。
“有了房子作底气,以后就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我高中就住校,尽量不回来,你好好找个人,找个可以照顾你的正经人。”
陈柔一怔,看着径直走过去的男孩子。
这个小时候绕着她叫着妈妈的孩子,本来可以像他爸爸一样玉树临风的……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小天。对不起,妈妈真的……”
看陈天天没回头,要关上房门,连忙说了句。
“你外公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要放弃你的天分行吗?”
咔哒。
白色的木门在她眼前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