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云烟缭绕，山岛错落漂浮，十数座宏伟壮阔的宫殿镶嵌在山岛之中，或金碧辉煌，或朴素清雅。
最下方的山岛群亦最紧密，一座宫殿往往需要占用三到五座山岛。
就像最大的莲华殿，光主殿便占完了一整座不算小的山岛。
山岛群的中间是四大战神殿，除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冥庭殿以外，其余每一个神殿都庄严凛凛，像英勇而威风的将军守护着它目光所及的人间域。
几条烟云瀑布从望不到头的云层里缓缓流淌下来，从最顶层一路穿过四大战神殿与五大仙神殿落入人间，化作灌溉的雨，温柔的风。
瀑布时而像雾，时而像水，亦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透明绸缎在风中飘摇。
变化多端，奇妙无穷。
站在仙神殿的位置并不能看到瀑布根源，只有战神殿往上才能看到从天神殿里流泻而出的神泉烟丝。
天神殿坐落在最小，却是高的山岛上，仙羽殿与仙师殿分落左右两侧，微微偏下的位置处。
而连仙门在山岛最下方，颜月回来后，还需要飞很长一段高度才能到天神殿见天神坛。
这一路上遇到的神仙表面看上去都恭敬有加，只是那一张张标准的笑容在颜月眼中好似比以前更加微妙。
他心有疑虑，但没有多想，与木离一起匆匆往高处飞。
施淮已经先一步离开回他的烟溪殿去了。
木离本以为颜月会直奔天神殿，没想到，他却径直朝着仙羽殿飞去。
仙羽殿内的烟云浓重，有沉淀在地面上许久未散开过的痕迹。
颜月推开高高的殿门，院子里郁结成团的烟云便像旧仓库里的老鼠一哄而散。
吱呀吱呀吱呀～
木摇椅被烟云撩动，在寂静无声的空间里发出一道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见此场景，颜月眉心一皱，连进都没进去，转身直接飞向长仙师殿。
“梅锦呢！！”
辞风坐在殿前台阶上的方椅上闭目养神，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颜月，他没有半点慌张或是紧张。
像是早已恭候多时的样子。
“引音羽都毁了，我还以为你不肯回来了。”
辞风苍老的身体依然笔挺，一头长长的银发混在烟云之中与云丝融为一体，若隐若现。
他淡淡睁眼轻飘飘看向颜月，似乎是有一种放弃了抵抗的无谓姿态。
颜月幻化出神君杖指向他，半蹙半瞪的眼睛里像藏了一块千年玄冰。
“把梅锦交出来。”
辞风安安静静与他那双凌厉的眸子对视几秒，随后扶住椅子把手，借力把身体撑起来。
在他略显吃力地起身的那几秒钟里，颜月从他身上看到了不同立场下的心酸，忍不住对他隐隐有些心软。
他站起来后，抬眸又看向颜月，轻轻笑了一笑。
这服输般的笑更显得他心有不甘，与压抑在心中的沉重的遗憾。
“神君不必如此气焰熏天，我只是一个老仙神，不敢违抗你的命令。”
颜月凝眉，神君杖指着他的动作没有改变，但握着神君杖的五指却稍稍松了一些力度。
辞风转身向后，颜月这才看见长仙师殿里跪了好几排仙娥与仙仆。
他们伏趴跪着，把头埋在地上，有些年纪稍小的仙童，肩膀还在止不住发抖。
辞风转身后，说话声音变得喑哑，“把地宫里那个犯人带出来。”
吩咐完，他再次转身，面向颜月，又露出了那奇怪的虚笑。
颜月暗中保持谨慎，安静等待。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仙童跟着梅锦走出长仙师殿。
梅锦仍旧是白白胖胖的丰满状态，看上去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神君，你回来了！”
他笑盈盈地向颜月迎过来，挠了挠头，“嘿嘿，神君竟然还会记着仙羽殿少了个我。”
他许是太兴奋了，说完这句话才注意到颜月手里的神君杖正对着辞风。
“神……君？”
他嘴角缓缓落下，肉肉的小眼睛也睁开了，大有惊异之状。
在他印象中，颜月对辞风百般顺从，从来不会有任何违逆之举，像眼下这种局面简直是前所未有。
颜月收回神君杖，眼神依然冷漠。
“你若死在天庭上，情儿肯定要跟我闹，我哪敢不记着你。”
梅锦表情一僵，快速眨了眨眼，“你，想起来了？？”
颜月看向他，眼神一半嫌弃一半无可奈何，“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回去。”
梅锦的态度悄然间有一些微妙转变。
“阿情呢？你没带他回来？我想见他，他在哪儿？”
颜月斜目轻轻瞪他一眼，“以后再说好吗，我现在有要紧事，你先回去。”
梅锦看出来颜月有些烦躁，便识趣地不再打扰，讪讪离开了。
他离开后，颜月揉了揉额心，心想:得早点把他送回云浮宫……
“自从他把泪石偷走交给关情，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颜月抬头望向辞风，冷淡的目光中却也有几分好奇，好奇辞风会说些什么。
辞风让殿里的仙仆们退下，但他们都固执地跪趴在原地不肯离去。
辞风索性不赶他们，任由他们用微薄的力量对抗颜月。
他兀自坐回椅子上，双手端在腿上，意味深长地抚摸着拂尘，微微垂眸。
“我本来气得不行，想直接斩了梅锦，但冷静下来后，我明白我若是杀了他，那我们之间的仇恨便更加无法化解。”
“你还想和我和解？？”
颜月平静地质问他，“要不是你夺走情儿的泪石，封存我的记忆，天镜谷怎么会灭亡？你还让我带人对千妖城发难，让我亲手逼死了父亲，弄丢了兰悟！”
颜月原本还算平静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说到后面，他呼吸加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状态。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单拎出来都是无法原谅的死罪！！”
众仙仆中有人已经被吓得发出了呜咽声。
而辞风面不改色，从容地迎着颜月愤怒的目光。
“这是我的责任，作为天庭长仙师的责任。”
颜月震怒的表情里闪过一丝委屈，“你让我叫你师父，教了我那么多法术与知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作为一个师父该有的责任吗？”
辞风神色一愣，压在碎乱银发阴影下的双眸好似一瞬间变得更加灰暗。
他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颜月却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他的答案。
“师父。”
饶是心中有再多的恨与气，颜月还是克制住情绪，轻声唤了他一句师父。
“其实你可以把原因推到天神坛头上。”
辞风摇摇头，但并没有解释什么。
颜月想给他找个脱罪的理由，他竟然还不愿意接受，这不禁令颜月自嘲冷笑。
“呵……”
他将神君杖化烟收回掌心，移开冷淡的目光，哀戚道:“算了，情儿都原谅你了，我还折磨你做什么呢，折磨得自己都痛苦。”
他转身欲离开，这时辞风终于抬起头，下意识朝他伸手并脱口喊出声。
“等等！”
颜月侧对着他停留在原地，视线落在远方没有去看他。
“你还想说什么。”
辞风伸出去的手滞在半空，五指微蜷，显出十二分纠结。
良久，他手臂缓缓垂落，开口说:“你可知夺走兰悟的花面仙是谁。”
颜月闭眼又抬眸，转身正面望向他，语气神秘，“师父知道？”
辞风长叹一声，视线落到地面，“我也是刚知道。”
颜月悄悄眯起双眼，引导着问，“怎么知道的？”
辞风双手紧成拳，仿佛豁出一切才说出三个字:“天神坛。”
说出来后，双拳一瞬松开，就连肩膀都微不可察地软了一些。
他抬眸，这次的笑容比刚刚好看许多，带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解脱。
“是天神坛告诉我的，我想，天神坛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是谁，神君，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原谅师父好吗？”
颜月看着他含带乞求意味的眼睛，鼻子一酸，移开视线不忍再多看一眼，生怕会对这个害惨了自己的人心软。
“我已经知道了，不劳你为了我违逆天神坛。”
听罢，辞风眼神里的失望怎么也藏不住。
“你，你已经知道了？呵呵，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颜月听见他慌得一遍遍重复废话，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松了态度。
颜月再次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问:“但我很想知道，天神坛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用兰悟为祸人间而不制止？”
这个问题他原本是要当面问天神坛的。
但这会儿他想，既然辞风这么渴望能表现一二以赎罪孽，那倒不如就给他这个机会，毕竟若是问天神坛，天神坛不一定会实话实说。
辞风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手端拂尘缓缓走下台阶，视线略过颜月遥望着远方。
这短短几步好似在斟酌，但却没有犹豫。
“你知道天神坛是什么吗。”
他思量片刻，停下步子，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颜月虽不解，但也知道此话必有深意。
“是天地间唯一的法规。”
他认真回答，等待辞风点拨。
“没错。”
辞风遥望着远处静静流淌的云烟瀑布，一字一句都透着悠长，目光好似穿过时间，品味着一幅古老画卷。
“十三万年前，天地还是一片混沌之时，诞生了第一批最古老的神，神虽长寿，生命却也是有极限的，五千岁之后的神衰老速度极快，步入老年，灵力减弱，就像现在的我。”
他停顿了几秒，眼里漫起淡淡忧伤。
“老去后的古神们为了让自己的灵魂能够永生永世存在，并长久统治人间，于是联合起来以昆仑神山的灵源锻造了神坛，然后将自身灵魂与神灵献祭给神坛。”
“这些你都告诉过我。”
“是吗……是啊，我教过你的，又忘记了……”
颜月心中轻叹，“呼……”
辞风继续说:“阴阳昆仑的力量虽强悍，但它们不过只是天神坛上掉下来的两颗石头而已，人世间所有生灵的力量在天神坛面前都不值一提，除了……”
他转眸看向颜月，目光闪烁而郑重，“除了月灵后裔。”
颜月歪头指了指自己，皱眉问:“雪鹤？？”
辞风的视线再次转向远方瀑布，“没错，天地初开后，地灵神与月灵神为争夺人间的统治权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争，最终月灵神们战败，月灵神全族覆灭投降为妖，被地灵神封印在阴寒之地。”
他蔑笑一声，接着说:“你以为吃了雪鹤婴童真能立地增长万年修为？这只不过是天神坛为了不让月灵后裔重现人间而散播的谣言罢了，就是这轻描淡写的谣言，让月灵一族整整十三万年都没有走出雪山。
要不是颜素问用兰悟把你强行带走，你也不可能从一群疯子嘴中活下来。”
颜月听后，神情一阵阵恍惚。
记忆深处的苍茫雪山此刻好像就浮现在眼前。
辞风仍在说，“你继承了月灵神族全族的力量，等你学会了完全掌控身体里的力量，届时便能拥有与天神坛硬碰硬的实力。”
颜月终于懂了，目光逐渐变得阴沉，“所以他们才想控制我，利用我？”
辞风点点头，“是，你这样的身世放在妖族里终究是个隐患……虽然颜氏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图谋不轨之心，但天神坛绝不会让颜氏手里捏着随时可以翻脸资本，也就是你。”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甚至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只需要在我被盏魂重伤时见死不救就可以啊？”
辞风哀叹，“月灵后裔的灵魂不会消失，你死了就会有下一只雪鹤诞生，所以古神们商量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掌控住你，让你为天庭所用。”
“那既然选择了我，又为什么还要纵容成子推？”
辞风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制，衡。”
颜月如梦初醒，不禁嗤声冷笑，“用兰悟制衡我？”
辞风明白剩下的都不该由自己来说了。
“去问天神坛吧，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颜月快速一拱手，二话不说往高处飞，眼里那座素雅的灰白色神殿越来近，也越来越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