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简固惴惴不安地解释:“我不是说他和你——呃,我、我知道这事,是因为大哥知道……”
“你挑拨了我和孟舒然的友谊,我等下要告诉他,让他重新考虑带不带你玩儿。”甄语板着脸说完,随即笑了,“开玩笑的!”
“没事,我不问了。”他明白了,估计是里面有点什么豪门恩怨,孟舒然确实没提过,“有时候,不用知道答案,也可以解决心里的疑惑。”
每个人总有一些别别扭扭的、不想和别人说的事。
他自己就有,跟谁也不想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感谢简固,他已经不为孟舒然不和父母同住感到疑惑了。
他欣赏地瞅着简固:“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哈。”
简固说了,和孟舒然不熟,对他却总有种过分的殷勤。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处在简固的位置上,都有可能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
让少年人保守秘密,本就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可能。
或许,在某个时刻想炫耀自己知道的多;或许,天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或许,每个人对亲疏有别的定义不同。
简固和孟舒然不熟,听上去是从家里听说的。
说不定孟舒然都不清楚他知道,更没有可能要求过他保守秘密。
简固能不说,甄语作为孟舒然的老同桌,没获知秘密,不仅不觉得失望,还替朋友高兴了起来。
“也没有。”简固感受到甄语在夸自己,有点绷不住了,“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就是觉得,不应该背后议论别人。”
甄语忽然好奇了:“那这事,你自从知道了,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简固猛摇头,“要是可以的话,我都不想知道……”
他大哥为了他在人际关系当中畅通无阻煞费苦心,告诉了他太多他听了恨不得没听过的家族密辛。
人缘好不好和知道得多不多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大哥知道那么多事,人缘也没见多好啊。
算了,打住,不要在心里抱怨大哥。
甄语那么聪明,说不定能从他脸上看出对大哥的小意见。
要是导致甄语对大哥的印象不好,那就麻烦了。
甄语一时有些失语。
他猜到了,没想到事实真是这样。
这个简固啊,正直得有点傻乎乎。
“很好,继续保持。”他用右手给简固比了个大拇指,“可能不需要,但我还是替他谢谢你了。”
“不不不用!”简固这回完全愧不敢当了,“我也,没做什么……”
甄语怎么突然谢谢他了?
等等,甄语想谢谢他吗?
简固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呃,你,你吃饭了吗?”
甄语愣了下。
“都这个点儿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毕竟说谎没必要,“你吃了没?”
不是吧,简固不会又要找他吃饭吧?
虽说,他提起餐补,多少有点想在一起吃了两回饭就把自己吃穷了的同龄人面前挣面子的意思,但那还没确实到手呢,是张吊在半空的大饼。
让他这就觉着经济宽松了、一口答应简固的言外之意,那不太可能。
简固矜持地摇了摇头:“还没有,你呢?”
甄语为从矜持中看出期待的自己默默叹了口气:“是吗……那,按时吃饭啊。”
“好的。”简固声音轻了下去,“谢谢。”
这天没法聊了,甄语不自在地搭了句:“哈哈,谢什么。”
“你刚才说,谢谢我。”简固带着直面甄语时惯常会产生的小心,试探地说,“那我可以——”
“哎!”甄语预感成真,连忙抬手阻住了简固的话,“你还真——你可真是,真叫我猜着了啊。”
简固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被甄语看穿了。
又,再次,总是。
那,行吗?
甄语在猜测简固会冒出什么话的时候,心里就过了一遍。
如果是别的日子里,他可能坦然地就给拒了。
偏偏是今天这种时间点,在他要去见母亲之前。
他出于心底那点始终不愿又不能说出来的念头,拖拖拉拉地到现在才出学校,十二点都过了。
简固等在他学校门口,连饭都没吃,就算不知道是不是全然为了他,也透出了一种诚心诚意的感觉。
他不明白,简固怎么这么爱来找他?
就像不明白母亲怎么总能在他要去的周日匀出一些剩饭剩菜。
也别说他揣测那些饭菜,实在是太明显,经过了挑拣的,边边角角的,还有上回,只有肉渣儿的汤什么的。
他可以配合,但其实越来越不愿意了。
这就是他没法和任何人说的心事。
现在他面前有个机会,抵消那个他还没赴的、注定有些不舒服的约。
偶尔一次,也没事的吧?
他紧急和简固一起吃个饭,估计能赶上平时去看母亲的时间。
他可以不着痕迹地把剩饭推了拒了。
下次就说,自己在学校吃过了,或者干脆改个时间去看母亲……
“我有点吹牛了。”甄语没有犹豫太久,先承认了自己现在餐费仍不宽裕,“奖学金还没公布没到账呢,我想答应你,可是——可能还那样。”
两周了。
他们莫名其妙搭伴儿出去吃饭两周了。
他是老给人家小少爷见识什么“二中学子最爱的平价美食”呢。
简固默默听着甄语的话。
仿佛什么都没直说,其实已经承认得清清楚楚。
他想错了,他以为甄语会用往常那股痛快劲儿回答他的话。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他没想到甄语会用这种方式给他解释。
坦诚中透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让他难自控地心疼了起来。
甄语会这样和他说话,他从中感受到了关系拉近,便越发唾弃起让对方处在这种境地的自己。
“你说谢谢我。”他为自己的厚脸皮脸热了起来,明知道得寸进尺,还是要说,“能不能让我决定一次啊……”
甄语都敞开说没钱了,语气带着点自嘲,想必都有点没面子了。
他还在这穷追不舍,不识好歹,会不会,被甄语讨厌……
“别吧。”甄语看着底气越来越不足的简固,心情莫名比方才好了许多,“最好是别。”
他说的话是活络的,态度其实很坚决。
他相信简固能听出来。
简固刚才应该就听出来了,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受了惊吓的、即将退却的柔软。
然后,又莫名变得固执了起来。
仿佛简固初提此事时就预见了目前的状况,待他真正回答,气氛就变得艰难了起来,然而,简固还在坚持。
该不自在的是我啊——甄语心说。
现在偏偏是简固了。
明明简固也没做什么,没让他不快。
当他察觉简固那种几乎颤抖起来的小心翼翼,甚至都快笑出来了。
简固大约已经开始自我谴责了,觉着这样很不好,满脸都写着对他的歉意和懊恼。
然后,依旧坚持。
看得他反倒想解释一句了:“你选,我没法和你AA。”
听听,他说出来了。
以他的个性可能很难,以两人的情商可以点到即止的话,他说出来了。
他暗示了,简固听明白了。
他之所以现在要说出来,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并不介意……简固明白了还继续问。
他不愿意直说的事,有人比他自己还小心,他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让简固别再那么抱歉。
有什么的啊,其实也没什么。
说开了,还挺轻松的。
“不是。”简固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我带饭了。”
甄语几乎没听清:“啊?”
“就是,带了。”简固知道他听见了,“你看,行吗?”
两人在车里说话,环境是相对安静的,把二中面对的大街上的环境音都阻隔了。
从半开的车窗里不时闯入的风,是车内唯一会流动的存在。
尤其在这种安静到时间都凝固的“危机时刻”。
很危险,简固意识到了。
他得寸进尺了,一尺又一尺的,假如甄语因此不快,恐怕他们短期内再也无法和谐相处,说说笑笑。
他会向好好向甄语道歉,从头开始,继续接近对方——如果甄语不愿意,他就默默地做自己该做的。
万一甄语愿意呢?
他无法对这种存在感异常强烈的破冰时刻视而不见。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过后,甄语随着呼气,无奈地说了句:“有备而来哈?”
偏偏是今天。
除了母亲之外的人忽然对他说,准备了饭,让他吃。
特地让他吃。
简固看着他时,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亲近和慌张,几乎和越来越不想配合母亲的他一样荒唐。
恍惚让他觉着,在不知把心事安放在何处的时候,多了一个同样束手无策的同伴。
简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决定一件大事似的。
明明是那么软和的性格,神色竟也能这么执着。
简固想知道结果。
这点其实也和他一样。
他不大想赶着饭点去看母亲,却没改过时间,也是想着,说不定哪回就不一样了。
两件事或许没有太多共通之处。
一模一样的,只是他们的那种无辜。
他无辜,他想让母亲高兴,却不知如何排遣心底那种微妙的对剩菜反感。
简固同样——又不是什么大事,把自己搞得这么不自在,何必呢。
甄语咬咬牙,答应了:“下不为例。”
至少,他可以让简固不那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