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男人操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语气，周复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男人每日准点下班回来给他拥抱的那时。

但这种感觉的存在不过一瞬，周复借楼道的灯光将男人看清时就再不会搞错了。

脸还是同样一张脸，人却变了一副模样。没了洗得发旧的衬衣与过长的外套，挺阔的肩上覆盖的大衣价格不菲，发型亦是得体，一派成功人士的模样，和老旧的楼道是如此格格不入。

若不是周复亲身经历，任谁都很难将眼前的人与自称是写字楼打工仔的人联系到一起。

等不到周复的回应，男人又轻轻重复一遍之前的话，“阿复，我回来了，开门。”

保持着紧握门把的姿势，周复并没有动作，出声道：“乐先生，你走错门了。”

男人眉骨高耸，眼睛狭长，不笑时眉梢含着些冷意，却在面对周复时极力展露妥帖的笑容，仍然是温柔地说着：“阿复，你先让我进去，我想和你好好聊聊。你知道，上次我们都太激动，分手也是那种情况下提出的，做不得数。”

周复直视着他，漠然道：“所以呢？”

男人凑近纱窗，屋顶的白炽灯在他脸上照出一格格纹路，也掩不住他姣好的容貌，他微笑着“祈求”：“我爱的是你，阿复，你让我回来吧。”

骗人的渣子。

如果不是男人的妻子单独找过来，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到对方的真面目。

楼道里安静了一阵，仿佛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被男人的话刺激到，周复恶心极了，握着门把的手攥得更紧。

周复嗤笑一声：这人还敢站在自己面前谈“爱”这个字。

“乐明丰，你的表情真虚伪，很让人恶心知道吗。”

“阿复……”

周复握紧门把的手松了一些，他准备关门，最后留给男人两个字：“滚吧。”

一想到出身富裕的对方已经有了家庭，还装作外出打拼的穷苦人，与他租住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周复就厌恶得厉害，连带着他自己，也讨厌起来。

虽然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但事实上他已经成为踏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他们都做错了，谁也没比谁干净到哪去。

“阿复，你让我滚回哪里去？”乐明丰凑得更近了些，恨不得把脸贴在门上，看周复要关门，有些急切地道：“她应该和你说过我们的婚姻是形势所迫，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那里没有我爱的人，我不想回去，这里才是我想——”

没等人把话说完，周复“嘭”得猛然甩上木门，发出强烈的响动，他隔着门冲外面的人呛道：“你们在法律意义上结婚了，还搞出一条人命，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

“周复，你把门打开，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没有感情！”乐明丰的声音传来，透过门听起来有些失真。

周复怒气直冲头顶，不禁连连反问：“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什么了？想你不是自愿的，是被人硬绑过去配种？乐明丰，说句难听的，对着不喜欢的人你也能硬得起来，你难道是只知道发情的畜生吗！”

屋外忽然安静下来，乐明丰没有再说话。

“咚——”良久，防盗门发出巨大的一声响，像是被人重力击中，隔着木门也震得耳朵生疼，随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屋外没有动静了，乐明丰应该是走了。周复想着。

周复塌下了方才一直紧绷的肩膀，他没想到不过是两三句话的争吵就耗费了他全部心力，不得不倚靠在桌边以作支撑。

可他不过刚刚站定，寂静的环境中周复又忽然听到了钥匙的响动，难道对方还没有走？

好在他已经把防盗门的锁换了，乐明丰进不来。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不对劲，周复听见后刚想上去堵门，但几秒内门已经从外面打开！

周复的步子忽然停滞，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你怎么——”

“钥匙吗？”乐明丰立即关合木门，另一手晃了晃反光的小银片，“阿复你忘了，当初租房可是我们一起签的字，协议没到期，你给房东的备份钥匙，我有权使用。”

白炽灯的光打在乐明丰脸上，照出一张苍白的脸，扬起的嘴角下的阴影里藏着怒火，“阿复，你还会对我生气，所以其实你还放不下我对不对？钥匙也是你是故意给她，让我还有机会进来的对吧。”

周复熟悉乐明丰，更熟悉这种笑，一旦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当晚他一定会被折腾得异常厉害。他看到乐明丰进来，惊讶之余并未留意对方的话，身体已率先恐惧起来。

而当乐明丰笑着走过来时，周复一拳打了上去。

可对方没有躲，受了一拳也一声未发，反之顺势锁住周复的手，阴测测地在周复耳畔说着：“你说我是被拉去配种的畜生，那在我身下的你呢？你是什么？”

“你别发疯了！”

乐明丰要比周复高一些，常年锻炼的肌肉隐藏在衣服下，帮着他牢牢控制不停推拒的人，“你不是恶心我么，那我到要看看，你对着我还能不能硬起来！”

一阵恶寒顺着脊背攀附上来，从前亲密的动作只剩令人战栗的痛苦，周复又给了对方一拳，却只听到一声闷哼，依旧无济于事。

乐明丰的动作很无耻，他快速绊倒周复，单手压制对方的双臂，凭借过去对人的了解，极尽所能地发动攻势，全然不顾力道，不停给人带来苦痛。

他揽过周复的后颈，想要吻上人的薄唇，却被偏头躲开，只碰到微凉的耳垂，乐明丰自然没放过这处，在唆食间歇不停蛊惑着：“让我回来吧阿复，让我回来……”

周复努力昂头猩红着双目，狠狠地道：“不可能。”

“你怎么还倔，你看，你对着我不是也——”

此时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乐明丰的话，只听门外的人喊道：“老板我来找你了！”

“老板你在不在？”

“老板？”

门外的人敲了一遍又一遍。

周复不曾说话，却在滞了一瞬后忽然更激烈地反抗起来。

自然遭到乐明丰全力压制。

“你激动什么，”乐明丰轻轻笑了一声，“谁啊？你听到他的声音会这么激动，阿复你告诉我啊。”

乐明丰手上力道越发重了，激得周复乱了呼吸，可他强忍着还是一字不发，死死地咬住唇，只是腿在蹬动时碰倒旁边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门外的人听到了这一声，拍门声即刻变得急促，还不停询问着：“你怎么了老板？你怎么了！周复你在里面是不是！”

“挺关心你啊。”乐明丰笑着道，眼里却满是冰冷，下手更重。

被人这样不知轻重的对待，周复忍不住泄出声来，他努力想要逃脱乐明丰的钳制，可无论如何动作也无济于事。

感受到乐明丰的手已经抓住了自己的衣服，周复心里不敢抱什么希望了，只盼外面的蠢学生赶紧走。

“嘭——”愿望落空，门被人大力踹开，发出响亮的一声，摇摇欲坠地挂在框上。

“md你干什么！”得不到回应的林浩宇闯进门后还没看仔细，身体已经替大脑做出反应，他怒骂着上前一把抓住乐明丰的衣领，拎着人使劲向后拽，力道大得要像是将其勒死。

猛得被甩到一旁的乐明丰还没反应过来，就随即被一拳打到地上，直到躺在那里等眼前不再摇晃，才侧目瞧见一个人背对着他半跪在周复身前。

“艹nm！”乐明丰上前去拦，听见动静的年轻人更为迅速地起身，转过来又是一脚，这一脚用力太多，把乐明丰踢得半晌趴在地上迟迟没有动。

林浩宇没再理会人，伸出双臂恨不得托着抱着帮有些呆滞的周复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外套，披在了周复身上。

乐明丰缓上好一阵，才堪堪捂着胸坐起来，他脸上挂了彩，身上也疼得很，不敢再轻易动作，他颤着声却仍高高在上地冲周复嚣叫：“这是谁？”

再没有心思分给他，林浩宇只留意着周复的情况，没听人问了什么，自然也没回答。

倒是周复听见了，迟疑一瞬后随即快速说道：“我男朋友。”

乐明丰抬眼看向年轻人，狐疑地重复：“男朋友？”

重复提及的词语鼓舞了林浩宇，他心里忽然生出股底气，横跨一步挡在周复身前，歪着头骄傲地俯视乐明丰，像是已经战胜了所有。

“所以你可以滚了吗？”周复没理会他，随即说着。

“你可以滚了。”林浩宇学着周复说道。

“他还真年轻，毛长齐了吗？”乐明丰闻声后怒目圆睁，上下打量林浩宇，却是对着周复讥讽道：“你们做过了？他床上功夫会有我好吗，你爽得到吗，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喜欢哪个姿势，你被亲到哪里就会敏感得叫——”

“乐明丰！”听到对方越来越露骨的话，周复及时制止了他，“你女儿都快出生了，就没有一点当父亲的觉悟吗？”

还坐在地上的乐明丰不再吭声，他被周复的话中的称呼刺激到，人竟然冷静了一些。

人一冷静，就会变得聪明。

年轻人越看越眼熟，直到对方被他盯得不自在地侧过头去，乐明丰突然想起来了。

“你真是爱钱啊周复，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乐明丰肿着半边脸，笑得夸张，“刚撇开我就勾搭上堂堂成康医疗老总家的二公子。行业前十，行啊周复，你也不怕吃不下。”

周复忽然僵住，听到耳边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回道：“关你什么事。”

他这样说，并没有否认乐明丰的话。

被年轻人噎了一句，乐明丰撑在灰色水泥地上的手慢慢攥紧，短暂地沉默后强撑着墙缓慢起身，“恭喜你周复，他们家不是一般有钱，比我可强多了，希望你这次不要被骗，另外……”

“欢迎你随时去找我。”乐明丰侧目看向林浩宇，这位曾在宴会上见过一面，那时还没完全长开的小公子，颇有些咬牙切齿继续道。

林浩宇刚才被人看得不自在，听到这句话却回应很快，“他不会去找你的。”

“希望吧……”乐明丰微微抬头越过林浩宇的肩膀，向后面的人道别，“我走了。”

周复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钥匙留下。”

受了伤的手颤抖着取下钥匙，乐明丰扔给了林浩宇，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

握着掌心的钥匙，林浩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虽然他进来后只听到寥寥数语，却足够拼凑出两人的关系。

目前他不敢再问男人的事，怕刺激到周复，只好隐下心中的探知欲望，将钥匙放在桌上，又把防盗门反锁，而那扇被他踢破的木门……

林浩宇怎么尝试，也只能使之虚虚地掩在那里。

他走动的这几步里，周复将他全身看了个遍。从前周复看林浩宇穿着不错，知道对方家境优渥，可这一晚才真正明白了他的身份。

周复不怎么关注品牌，都能从林浩宇身上看出个他曾听说过的牌子，想来可能对方随便一件衣服，都够付他半年的房租。

他又忽得想起乐明丰的妻子，那位衣着光鲜的女人约他见面时的场景。

女人很漂亮，长发上没戴什么饰品，微昂的下颌链接修长的颈项，散发着周复从来没见过的贵气，大概是富人的一份自信与骄傲。

女人说话也很客气，率先向周复打招呼，亲切的程度甚至让他想到从前的乐明丰，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周复什么都不敢想了。

“周先生，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的存在。”女人启口，微笑着说道：“我丈夫，乐明丰曾和我提过你。我不爱我的丈夫，他也不爱我，所以我不觉着我们这样有什么错。曾经我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现在不同了，有些事使我改变了注意。”

周复震惊于乐明丰已婚的事情，却被接下来的话打入地狱——“怀孕后我的心境改变许多，可能更有责任感了吧，所以我真心希望你能退出，我想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您应该也希望吧。”

周复忘了那天他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他和乐明丰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那时他才得知，乐明丰是故意装成穷人和他住在一起，为了避开上流社会的那些“朋友”。

所有人都一样。

他是“小三”，乐明丰出轨，女人也才刚刚生出责任感。

他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谁也没来问过他的意愿。

谁也不关心他的意愿。

“老板，你没事吧。”林浩宇看周复的脸色灰败，不由关切道，“我看你脸色好差，你要不先去歇会儿吧，门的话，我去找人过来，应该修下锁就行，你先歇着……”

林浩宇说了许多，像是出独角戏，一直都没得到回应，他想想还是应该先让周复去休息下，把人搀到卧室的床边。

周复不知在想什么，双眼无神，只愣愣地望着一处，任由林浩宇动作。

直到林浩宇准备搬开门去找锁匠时，周复忽然抬起头，赤红的双目也定在林浩宇身上。

醇厚低沉的声音有些发哑，只听周复说着：“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