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吗？

他竟然和万玉涵在一条阴森的长巷中对立。

万玉涵迈着步子朝他走来，胸前的抓钩被取下，他能清晰地看清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一下又一下，四周静谧的厉害，黑沉的天幕中飘来了密密麻麻的红纸，同纸钱一样大小，犹如红色的雪，将他和万玉涵彻底包裹在这方鬼魅天地之中。

在这个空间里，万玉涵似乎能主宰万物，一个抬手，就将他定在了原地，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静静看着万玉涵靠近他，这条本只有他们二人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脸上皆是面无表情，在这个可怖的地方来回穿梭，疾步匆匆，像有任务一样。

只有万玉涵能看到他，万玉涵在看着他说话，可他听不到，万玉涵似乎在绕着他转圈，许久得不到他的回应，万玉涵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将万玉涵自己胸腔之中的心脏徒手摘了下来。

没有血溅满地，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接过了万玉涵手上那颗干净、清晰的心脏，他好像明白了万玉涵的意图，低下头时，看到了自己心口处青紫的心脏，它极为微弱，格外长久地跳动那一下。

他和万玉涵都没有动作，那颗再经不起风霜的心脏幻化为了一张红色纸钱，穿过他看不见的屏障，变成了若干红雪之中的一个，而他手上捧着的那颗万玉涵的心脏，在他的体内，跳动起来，虽然外表伤痕累累，但分外有力。

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万玉涵的声音，也听到了这地方呼啸而起的狂风，和上千上万的红纸在空中相撞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这里，快回去吧。

温煦能控制自己，想问万玉涵这是什么地方，却被万玉涵捂上嘴，呼吸不上空气，温煦开始挣扎，他们的动静吸引了周围疾行的人，他们纷纷看向温煦，如恶狼扑食一样冲他和万玉涵追来。

奇异的是他和万玉涵脚下并未动，可那些人很快就远远消失在了温煦的视线里。

那条长街逐渐也消失在他的世界，他被万玉涵推进一处漆黑的虚无，而他面前出现了一面圆镜，古老的血纹烙印其中，温煦的手触上就被弹开，带着灼烧感，让人不敢再碰。

镜子里，万玉涵好似依旧能看到他，他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走到万玉涵身边，他们面无表情，似乎与周围那些奇怪的人变成了一类，镜子逐渐模糊，他始终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可他知道他的心，在为那个女人剧烈跳动。

他脚下突然失空，骤然向后跌落。

他下意识闭上眼，可光怪陆离的一切，又迫使他睁开眼去找寻答案。

但他看到的不再是黑暗，而是光亮。

在这道光亮之中，温煦看见了荣昭。

感受着擦拭手臂后的温凉，温煦对上了荣昭看过来的双目。

来不及看清荣昭眼底的欣喜若狂，温煦就被房门玻璃中的一道身影引去了注意。

荣昭的激动打翻了床位处的水盆，而他蹲身收拾残局时，温煦一直同窗外人对视。

在看到窗外人嘴边的微笑时，温煦的呼吸凝滞一刻。

带着黑皮手套的五指在温煦看的到的地方变成了一把枪，那人看着温煦的眼睛，将指尖抵在玻璃上，正对着荣昭的后脑。

温煦拼劲全力才张开嘴巴，发出了微弱的□□，荣昭站起身，朝他走来，在遮挡住门窗前，外头人嘴唇轻动——嘣。

荣昭挡在了温煦面前，但温煦始终没看他，荣昭立马顺着温煦的视线让开身，一同回身望去，却并没有在门窗外看见人，拧眉转头，就见温煦看着他，颤动着嘴唇，声音极小的冲他说话。

荣昭俯身，抓着温煦的指节，轻抚道：“别急，别急，慢慢说。”

温煦的舌尖好像千斤重，他顶不起抬不起，模糊不清的，冲荣昭说了两个字，可他自己都听不清，又遑论别人。

温煦眼底充斥着惊慌失措，一定是醒来后看见了什么才会这样，荣昭心底跟着这样的温煦慌乱起来，看着温煦倍感无力地闭上双眼，荣昭直想将那个温煦看到的东西，枪毙成筛子。

荣昭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但他估计是个人，从温煦躺下的视角看去窗子，荣昭眸子注意到窗子上留下的两个模糊圆点，那个高度看来，此人应该不低。

“乖阿煦，你再多休息休息，我去找他。”

可当他说完这句话，却得来了温煦的反抗。

床上人唰地一下睁开眸子，眼尾处的眼泪滑进鬓发，被握起的指节用力回收，嘴唇颤动着，眼中极为不安。

荣昭亲眼看着温煦面上的血色全失，昏睡了三天，嘴唇渐渐覆上的一层薄粉，只在醒来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尽数消失，模样堪比命悬一线的时候。

荣昭不敢再让温煦的情绪如此激烈，躬下身，挡住了门窗，拉起温煦的手贴在脸上，看着温煦的眼睛保证。

“我不出去，我不会出去，我没事阿煦，我在这儿守着你，一直守着。”

温煦并不放心，强撑着不敢睡去，却还是昏昏沉沉闭上了双目，可他大脑依旧在不停思考，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是谁的人，又准备对荣昭做什么？

不知名的外力因素将温煦脑海中的沙盘打散，钉子一个接一个歪倒，沙盘之上勾着北平众人，千丝万缕的红线乱成一团。

门外，走廊。

男人戴好了帽子，压低帽檐前行，拐角处突然伸出两只爪子，其中一个被纱布包扎着鼓鼓囊囊。

男人脚步不停，出了走廊，一转弯，拐角处贴墙卧倒的白猫抬起头，舔了舔受伤的爪子，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蹭上了男人的裤腿，一边叫着，一边跳着靠近了男人。

一声低叹之后，男人俯身，揪着白猫后颈，抱在怀里，白猫在男人怀里转了转脑袋，找了个最佳的姿势窝好，打着小呼噜闭上了眼。

济仁医院停车厂里，男人上了一辆拉着车帘的黑车后座，汽车打着了火，驶离医院。

车前副驾上，一个黑衣青年抱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黑皮杜宾。

那杜宾鼻尖翕动，将目光钉在男人怀里的白猫身上，立刻准备攻击，而白猫也察觉到了危险，收起假寐模样，转头对上杜宾，亮出了爪子，张嘴冲杜宾叫嚣。

男人身边的青年见这场面，笑了下，叫了声露比，而后副驾上的狗就收起了攻击姿态，可仍旧高高在上，目光一错不错地紧盯着白猫。

“这是你的猫？”

白猫不死心地还要冲杜宾哈气，男人捏起了白猫的嘴，将白猫的脑袋掖进了怀里，冲身边的青年回：“嗯，就是胆子大，敢四处跑。”

“倒是知道你盯着温煦，还跑来亲自替你盯着，是只好猫。”

一北夸了两句，想伸手去摸摸白猫的脑袋，才伸出了一直手，就听见了露比呜咽的声音，晒笑过后，收回手，理了理袖口，冲人问：“他醒了？”

“很巧，我去了不久，他就醒了。”

“荣昭看见你了？”

“没有。”

一北偏过视线，盯着男人侧脸看了一会儿后，男人转过头，整张脸都完好无损，只在右下颌处向下蔓延着狰狞的伤疤。

“你战线拉的太久。”

一北轻轻挑眉，“你忍不住了？”

“我回中国，是为了报仇，”男人点头，并不否认，目光凉凉看了一北一眼，无奈道，“只是不巧，才让你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报了仇离开了。”

“呵，你这么说，还是我耽误你了？”一北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在男人伸手要接过时，一北后撤一下，“但你第一件事做的并不完美啊。”

提到这里，男人也有些气闷，一把夺过一北手上的纸条。

“你知道铃木贞的人有多危险，我还没怪你让我一个人去送死，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一北看着生气的男人，觉得有些好笑，车外逐渐吵嚷起来，他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落下手解释：“我怎么会知道，铃木贞的人会用这么阴毒的暗器，简直是想让万家灭门。”

男人瞥了眼啧啧称奇的一北，抽了抽嘴角，“不信。”

“管你信不信，我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可让你帮的——”

“那很好，我走了。”

“啧，走这么快干什么。”

一北探手抓住了准备开车门的男人，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现在掀开帘子，看见那个书屋没？你将这个纸条交给里头的长衫男人，他问你，你也不要开口，直接离开。”

男人重新靠坐回去，车子仍旧往前开着，一北捻动着手指，突然又道：“我可以帮你报仇，杀了齐曌元和林承文。”

男人头也不回，目光直视前方，并不为一北口中所说撼动一分。

“多谢李先生好意，可家仇还需自己亲手来报。”

车子拐了弯，男人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一北抬起手，车子停下，男人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一北拍了拍手，对上男人的视线，弯了下眼睛。

“第三件事，盯好锦户，放虎归山。”

“接下来，你就是他的影子。”

男人关门的手停顿，一北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藏在厚重大衣里的脖颈，前胸微微起伏。

“你不是说杀了他。”

一北歪歪头，视线和男人怀中的白猫对视，舔舐过唇角，勾起嘴唇，“你的猫死了，你怎么办？”

“埋了它。”

一北靠回去，冲露比勾了勾手，车身晃动过后，露比一跃去了一北身边，一北享受着露比的热情，按着露比逐渐向上的头，见露比乖顺地俯首趴在他的膝上，一北摸着露比的脑袋，不知代指了什么。

“我的露比要是死了，我可是会难过的。”

冷嘲般的笑声从车外传来，嘭一声，车门被人关上，一北的汽车再次前行，后视镜里，男人臂膀之下，缠绕着一只纯白的猫尾。

一人一猫，原路折返。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一北先生荣获年度“心软的神”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