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遇礼看他乖下来，心里涌起柔情，依恋地摸了摸他的眉毛，给他扣上安全带，自己则绕去了驾驶座。

等钟离正弹跳着回过神来时，他的小可爱车已经呜呜地上路了，在车水马龙里钻进钻出，走得顺畅无比。

“要回家吗？我送你。”凌遇礼在驾驶座上问。

“这是我的车！”钟离正解下安全带，要爬去驾驶座抢方向盘。

“危险，坐好。”凌遇礼大力一脚油门，车倏地加速。钟离正重心顿时不稳，被惯性倒回了车座。

他回过神，不敢再乱来，只能坐好。但依然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好态度，更没有好言语，几乎要把平生能想出来的骂人脏话全骂了出来。

但这些对凌遇礼不管用。不管他说什么骂什么，凌遇礼嘴角就一直挂着轻松的微笑，好像他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唱什么好听的歌谣。

终于，钟离正骂累了，也折腾累了，在座位上靠了下去。

“今天没有要去拍戏吗？”凌遇礼看他不闹了，神色如常地和他说话，像是扯什么天气日常。

“要你管！”钟离正气呼呼地顶他一句，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

凌遇礼不在意，说：“我业余时间也拍戏，以后可以一起拍。”

钟离正哼了一声，理都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儿，凌遇礼又换了个话题：“我工作找在咱A大，过几天入职。”

钟离正哼都懒得哼。

凌遇礼又说：“我手机号没变，社交账号也都一直在用……”

“关我什么事！”钟离正忍耐他的嗡嗡嗡嗡忍了这么久，再也忍不了了，拍着前头座椅弹起来，“把车还我！”

凌遇礼温雅一笑：“我只是想送你回家。你在生气，开车危险。”

“你倒是送我回去啊！”钟离正扯着嗓子吼，完全是气头上了。

凌遇礼从善如流：“你现在住在哪儿？”

钟离正又哼了一声，不想说。

凌遇礼也不追问，安静地又开了一段路。渐渐地，他把速度降下来了，望着窗外：“你看。”

短短两个字，语气里仿佛充满无数的回忆。

钟离正愣了一下，跟着他看向车窗。这才发现凌遇礼把车拐进了一条背街的偏僻小路。

这条小路人很少，左手边是一小片绿色的小树林，右手边是沿街一些店铺的后门。在这热得要死的夏天，这里显得格外阴凉静僻。

凌遇礼把车开得特别慢，飘忽的嗓音好像从时光深处传出来：“钟离正，你就是在这里撞到我的。”

“谁撞到你了！”钟离正条件反射似的弹了起来，低吼：“是你碰瓷，是你碰瓷！”

他们的相遇，根本不是校园的单车小清新！

是一场血肉模糊。

认识凌遇礼很早，毕竟是同校。这狗东西还顶着校草加学霸的双重光环，全校没人不认识。不过钟离正跟他既不同班，也不是一路人，偶尔极凑巧地在学校碰到，也不过是发小跟凌遇礼算个点头认识，钟离正顶多跟着移动眼珠瞟他一下，再无其他。

两人真正的相遇是在校外。那时候钟离正还差一个月满十六岁——该死的差一个月！先足岁的发小收到了一辆漂亮新车作为生日礼物，显摆地带他去兜风。中途发小下车说要去买瓶水，结果一去不复返。

因为是临时停车，就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对，就是这里。钟离正当时在车上左等右等等得无聊又心痒，就忍不住换上了驾驶座，想偷偷开一会儿。

开车他早就会，但是因为年纪不到，没有驾照，所以他开得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可没想到，就是慢吞吞也出了事。

当看到一身血糊似的凌遇礼从车轮底下爬起来时，他整个人都懵了，尤其是凌遇礼精准地报出了他的姓名学校和年龄，指出他未成年无照驾驶，还肇事撞人。

当凌遇礼说“根据刑法要坐大牢”时，钟离正已经完全傻了。等凌遇礼再说“不想坐牢就私了”时，钟离正全部反应就只剩下了小鸡啄米，说什么都是好好好。

他们的私了，是他要赔偿凌遇礼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凌遇礼不要精神损失费，但要折算成学费和生活费，从高中到大学毕业。

钟离正偷偷开车闯了祸，当然不敢跟家里人说，只能用自己的零花钱。他的零花钱虽然不少，可也拿不出那么一大笔，只能委屈巴巴地选择分期付款。

自那以后，钟离正战战兢兢节衣缩食，把一分钱掰成两分用，小小年纪就养了个拖油瓶，拖了整整五年，一直拖到凌遇礼大学二年级，提前毕业。

他的债务还完了，凌遇礼的翅膀也长硬了。皆大欢喜，各得自由。

结果，凌遇礼在飞走前存心不让他好过！找他坦诚说当初撞人是假的，说会坐牢也是骗人的，说他其实是在别处带了伤，正好路过，看到有个违法驾驶的司机，就顺手碰了个瓷。

是啊，谁知道碰瓷对象不仅点背，还傻，好骗。

被骗了五年都没反应过来，还要等他这个骗子来揭开骗局。

“是，是我碰瓷。”凌遇礼停下车，侧过身来望着钟离正，伸过手依恋地摸他的头发。

钟离正嗷嗷叫着，掐着他的手腕折回去，人也逼近驾驶座，抬起拳头，照头就打，嘴里嚷嚷：“我打死你！”

凌遇礼捉住他的手腕，回身抱住他的腰。钟离正还维持着弓着身子的姿势，小可爱车椅背不高，被凌遇礼一抱，硬生生地从后座抱到了前座。

天旋地转下，等他再次落定时，没觉得怎么疼，倒是后脑勺触碰到了温弹的枕头。

是凌遇礼的大腿。

凌遇礼把他抱在腿上，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低着嗓音缓缓地说：“只要不打死我……钟离正，你要我赔什么，我都赔给你。”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传统的凤眼，很有神韵，很有气度，仿佛无论看向哪里，哪里就能具象出无限的风流情意。

被这双眼睛锁着，钟离正一时都忘了思考，只顾愣愣盯着那双眼睛。凌遇礼生得好看。以前在一起时，他就最喜欢看凌遇礼的眼睛，又漂亮，又深邃，一看就是聪明人。

凌遇礼当然不会讨厌他的注视。他摸着钟离正的脸，从眉毛、眼睛、鼻子，一直慢慢描摹到唇间。

钟离正的五官很精细，非常精细。丹凤眼，细高鼻梁，薄心型的嘴唇，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连眉毛都没有一根生得错乱。

可偏偏，大概是越精细的东西越危险。就像白玉瓷一样，碰一下就碎，磕一下就破。磕了碰了会成为断口，潜藏着锋利锐器，叫人不敢亲近。

明明性子软嫩，人也娇气，偏长了这么一张不讨巧的脸，漂亮是漂亮，却让一般人望而生畏。

倒是现在躺在他怀里，眼睛直直的，有点儿傻，脸颊也红红的，嘴唇艳艳的，很能勾起人的施虐欲。

想把这尊小白瓷给敲一敲，听他发生怎样动听的声音。

凌遇礼的手指微微往里刺了刺，沿着唇角碰到了钟离正的牙齿。手指挤着唇瓣碰到了牙齿，钟离正感觉到疼痛，一个激灵醒了神。

他鲤鱼打挺一般地挣扎起来。

“赔？拿什么赔，你赔得起吗？！”

“什么都赔。”凌遇礼微笑着，按着他的双手扣在胸前，眼睛是说一不二的认真，“只要你开口，什么都赔。”

以前，就算钟离正开口，他也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人，他什么都没有。

可这条没人要的贱命，原本也不值得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很多东西可以赔给钟离正。只要钟离正想要，他全都可以赔。

钟离正被困着逃不开，要蹬脚挣扎，可车内也没有空间给他施展，随便动腿动脚都会碰到他的爱车。他的怒气发泄不出来，简直要气爆炸了。

“我就要你去死！去死！去死！”

他面相凌厉，这么凶起来的样子，其实是有些吓人的。可是凌遇礼看着却笑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死肯定会死的。死之前呢？”

“你去坐牢！去蹲大狱！”

凌遇礼大概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个选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他：“真的？”

“当然！诈骗犯，强X犯，敲诈犯！骗子！牢底坐穿！”

凌遇礼看着他两片唇瓣上下翻飞，像两片花瓣一样开开合合，忍不住又把手指凑近去，轻轻拨了拨。钟离正怒气交加时，也顾不得多想，一张嘴给他咬住了。

凌遇礼一愣，随即暗了眼神，涌起情滔。小少爷的牙齿咬得虽然疼，但牙齿后头却有一截软嫩的舌头。牙齿加舌头，又冰又火的，他的心思全在牙齿后面那腔火热里，没办法再单纯。

钟离正浑然不觉，还死死咬着他的手指不放，看架势真打算给他咬断。

“不咬了，放开，乖。”凌遇礼压着嗓音，捏着钟离正的下巴让他张嘴，把他从腿上扶起来。

钟离正一得自由，立刻又要扑上来揍他。也是他不自量力，拳头刚揍过来，就又被凌遇礼扣住了。

“私了好吗？”凌遇礼侧了侧身，掩住有些尴尬地地方，很有些委屈讨好的意味，“钟离正，我不想坐牢。其他的，你要什么我都赔给你。”

钟离正看他又是认输又是服软，以为总算是扳回了一局，洋洋自得地反驳：“坐牢可不是你不想就没有的。犯了法就得坐牢！我现在就去报警！”

凌遇礼的记忆里，钟离正还是当年那个娇软乖巧的小少爷。就算现在凛然无情地要他去坐牢，他仍旧不觉得两人是要反目成仇，只觉得他还跟以前一样可爱，又娇又憨。

他微微笑了一笑，撑一只手臂托在头侧，玩笑似的反问他：“要告我什么呢？”

“诈骗！敲诈！强……”后面一个字，真要说起来，倒是有点说不出口，钟离正嗫嚅两下，最终还是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