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更替，候鸟迁徙，沉寂一整个冬天的枝桠也挂满嫩绿的新叶。

柯凛笑着切开眼前的杀青蛋糕，周围的人都在欢呼：“杀青快乐！”

《大宋纪事》里柯凛的戏份杀青，与老演员对戏时的表现可圈可点，因此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团宠似的，一堆人吵着闹着欢送他杀青。

闹到了凌晨，柯凛才坐上车，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明明是剧组里年轻演员中的一个，却感觉那些大叔比他们年轻人能闹腾多了。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柯凛最近已经习惯了7/24忙碌，拿起手机时动作迟疑了一瞬，随即几乎是慌乱地按下绿色的接听键：“喂？”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来自欧洲的一个小国家，而他知道--宁恕就是去了那里。

“柯凛，”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耷拉着有气无力的，“你能来接我么？我好累…”

仅仅是几句话，柯凛的眼眶已经红了：“别怕，我去接你，等我。”

“嗯，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正当柯凛想说什么的时候，电话被挂断了。

黄晓坐在副驾驶，一听便知道是宁恕的事，无奈道：“正好你这两天休假，去吧，别被别人拍到了。”

*

木质书桌的桌角圆润，经过特殊设计的弧度让它无法被用于伤害自己。桌上平整摊着数张湖蓝色的信纸，信纸上的字迹有些稚嫩，却看得出来写的人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

[

亲爱的哥哥：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以纸质版的形式向你告别，毕竟手机这种东西更新迭代太快，我怕你换手机之后就把我忘了:)

首先，我真的爱你，所以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太难过啦。换做是我可能也做不到一点也不难过，但是这既然是注定会有的离别，我希望我们都能笑着去接受。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又一直照顾着我，就算我给你惹麻烦，你也从来不怪我。我最喜欢你啦，现在这样人格的频繁切换已经影响生活了，所以整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如果知道消失的是我，哥哥一定不愿意来的，我知道。哥哥一定以为消失的会是自己，才一直叮嘱我各种事项，想为我铺平以后的路吧？

之前我们很少谈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认定自己是副人格，但是我一直知道，我才是那个后来出现的。我原本也以为我是主人格，因为你最初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当我回忆以前的事情却只能记起模糊的轮廓而没有细节，我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主人格。只是我现在才终于知道哥哥你为什么要逃避、要欺骗自己，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如果不去骗自己是被凭空创造出来的，恐怕根本无法勉强活下去吧。

哥哥，我不是故意要窥探那些过去，只是我醒来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病例。如果可以，我好想杀了那个人渣，但是我做不到。哥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向前看吧，我们会有更好的未来，我向你保证！

别骗自己了，你就是喜欢柯凛，之后出去了，一定要去找他啊！我和他打过电话了，要是他敢对你不好，他试试看（威胁.jpg）！哥哥，我希望你能开心能幸福，如果可以的话，放下心防去试试接纳他吧。我能感觉到，他真的真的喜欢你，也一直想要保护你。

还有煜琳，你之前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一点点喜欢她，所以可以的话，哥哥和凛哥偶尔也替我关照她一些吧！她很单纯，有点笨，但是很善良，在这个圈子里显得很特别，如果以后她找到了对的人，哥哥帮我随一份礼。

这九年的时间我过得很开心，真的谢谢你，让我能够感受这个世界。

落款：你无敌爆炸帅气的弟弟[爱心]

]

宁恕望向窗外已经绿影摇曳的树藤许久，眼泪模糊双眼，终于哭出声音来。

弟弟说得没错，如果他知道自己才是主人格，他是不会主动要求人格整合的。杀死弟弟这种残忍的事情，他做不到，弟弟就是他的亲人。

在最晦暗无光的时刻，他幻想自己其实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那些曾经遭受过的痛苦都是假象，以荒诞的想象作为抚慰剂，去填充他沟壑难平的痛苦灵魂。

久而久之，他产生了另一个人格，那个人格觉得自己从小生活在幸福的家庭，所以天真无邪、活泼浪漫。而他在反复催眠自己的经历才是虚妄中逐渐认为自己才是副人格，唯有这样才能减缓黑暗过往带来的撕裂痛苦。

他混乱无助地收到医生“你可以出院了”的通知，茫然里下意识便拨通了柯凛的电话号码。

在这样无助的时候，他混乱的思绪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柯凛”。

柯凛会用温暖干燥的大手抚摸他的后颈，常年练拳带着茧的手指在他眼角掠过带走湿润，平日总是古井无波的黑瞳在看着他的时候却闪烁着微光，眼尾也挂着难以被忽视的笑意。

他在每一个失去记忆昼夜颠倒的深夜里疯狂地想念着柯凛。

*

医院粉色的外墙上有一面攀着爬山虎，生意盎然的庭院里满是绿色植株，病人被集体带出来晒太阳的时间已经过去，只剩宁恕站在树藤下，以目光描摹着藤蔓。

那个他等了许久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外侧的小径上。宁恕分明还没看见他的脸，却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医院建在城市外围近郊的一座山上，一路开车上来满眼皆是秀丽的自然风光，如同与世隔绝的仙境。然而柯凛没心情看这些，只是用法语催促司机开快点。

可如今站在离宁恕数米的距离，柯凛却如同脚底生长出坚硬而无法被撼动的根系般无法动弹。再次见到宁恕，全须全尾的宁恕，无法入眠的漫长夜晚变得不值一提，烈火烹心的自责与思念变得无关紧要。

只要他还能再见到宁恕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正当他以目光细细描绘宁恕消瘦了些许的脸颊时，宁恕的手从行李箱的拖杆上挪开，朝他飞奔而来。

他下意识在宁恕扑向他时张开手臂抱住了宁恕，好像这样的拥抱已经出现过成千上万次一样自然。

“我爱你，柯凛，”铺天盖地的是熟悉的黑雪松气息，宁恕泪如雨下，“…我真的爱你，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骗你。”

柯凛漆黑眼眸上覆着水光，声音低沉暗哑：“宁恕，你真是个混账。”搂着他的手臂却不住收紧，像要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宁恕满面泪水，却笑了一声：“对，我确实是。”

两人拥抱良久，宁恕低声道：“弟弟走了，他在医生那里知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接受不了这一切，所以他离开了。”

柯凛查了许多资料，此刻安慰道：“或许，他只是变成了你的一部分，以你的名义继续生活下去。”

“我之前…一直都以为他才是主人格，我以为我会离开，所以我才不能靠近你，否则你会伤心，”宁恕紧紧搂着他，感觉到他在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对不起。”

柯凛眼眶酸胀，将头埋在他的脖颈：“…我知道，你弟弟告诉我了，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两人穿过庭院，司机正站在车外抽烟，就见方才满脸焦躁的高大亚洲男人一手牵着面容清隽的白皙青年，另一手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来。两人都似乎是刚哭过，尤其是那位亚洲青年，眼尾红得可怜。

司机把烟熄灭，在心里想：怪不得这么着急，原来是来接男朋友啊。

他把烟妥善放进垃圾箱，“唰”地从后备箱掏出一面彩虹旗，挂在后座的挡风玻璃上。

柯凛：“…”

宁恕：“…”

司机还想帮忙放行李箱，柯凛用法语说：“不用，我自己来吧，谢谢。”

司机咧着个嘴露出白牙，说：“你男朋友长得真好看，祝你们幸福啊。”

“谢谢。”身为法国人的司机眼见着一路上一个多小时都是扑克脸的柯凛眼角眉梢都挂满笑意，法国人的天赋觉醒，心中暗叹这就是伟大的爱情的力量啊！

宁恕只勉强听懂了“好看”这个词，柯凛见他侧头望向自己，大手在他头顶摸了摸：“他说…我男朋友长得很好看，祝我们幸福。”

宁恕失笑，用法语礼貌道：“谢谢。”

车子开始朝山下开去，宁恕望向高处医院的方向，心中有些怅然。

一只手机被放在他的腿上：“我从你助理那儿拿的。”

柯凛从宁恕助理那里拿到了他的手机，宁恕刚开机就立刻打开备忘录，在他们平时交流的地方最底部，有一个带着密码的隐藏备忘录，创建时间是他收拾行李准备来欧洲的那一天。

这是弟弟单独开了一个备忘录，宁恕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码正确。

里面足足有五万字。深蓝色的楷体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他们之前的回忆以及对宁恕的叮嘱。

“好好活下去，”柯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替他好好看这个世界，替他去爱，替他去开心，去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告白惹！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