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还安安静静的糖果工厂，此刻如同庆典一般热闹非凡。
之前被困在工作间里无法出来的小火球小水珠等，此刻也是在工厂内撒开丫子地疯跑着，而除了这些平常可见的小生灵，还有无数想要冲进工厂里的树木，只不过因为块头太大，那些树木只能游走在工厂之外，但是那些由大树杈子上抖落下来的数万片叶子也立马长了小脚，跑进了工厂内。
此刻的糖果工厂与其说是‘热闹’，更不如说是‘混乱’，各种吱哇乱叫的怪异声响充斥着耳膜，直让人听得脑袋生疼。
“该死……”
宁钦低骂一声，烦躁地扒开了朝着自己一拥而上的那些鬼东西。
尽管这些‘捉方’和之前的一样，只会在第一次发现‘被捉方’的时候索要50颗糖果，但是这些新增加的‘捉方’，可并没有先前的那些那么‘友善’。
就算找到了你要到了糖果，它们都不会离开，依旧会疯狂地围在你的周围。
就连你给出去的50颗糖果，也会在瞬间被哄抢。
因为混乱，你身上的糖果数量还莫名少了很多。
被那些下手没轻没重的生物包围，你的身上脸上也到处是它们冲撞留下来的痕迹，在这一轮‘躲猫猫’中，‘被捉方’也是变得异常的狼狈。
“……”
宁钦有些仓促地看了眼不远处几乎被掩埋的哈德曼，哈德曼那边被围堵的情况甚至更糟。
见状，宁钦眉头一横，直接抓起一棵终于挤进工厂朝他奔过来的树，抬起树干用力一扫，一阵劲风冲出，那些小一点的生物瞬间被击飞，在那些生物重新围过来的前，宁钦直接朝着哈德曼所在的方向移动。
“……”
“跟我走。”
正当宁钦拎住哈德曼的衣领子准备带他出去，哈德曼着急地冲他摆手，“等！等一下！”
哈德曼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忙往旁边一伸手，两只胳膊一用力瞬间抱住了那只小熊胳膊，把小熊也给拽出来后，那四只圆溜溜的眼睛这才一同转过来看向了宁钦。
“走吧！”
宁钦：“……”
……
三分钟后。
宁钦拖着那一大一小终于登上了工厂顶部的横梁。
好在那些生物虽然数量极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会飞的，所以尽管他们此刻只能往高处躲显得十分的凄惨，但起码还有能够躲的地方。
但下边的那些生物明显是有点脑子在的，已经开始一个叠一个的，想要试图‘捉住’他们。
“……”
宁钦紧蹙着眉头看着下方那疯狂的景象，眼底一片冷然。
刚刚事发突然到让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原本以为只是隔间的小火球发疯了，但是没想到等从隔间逃离出来，才发现外边也彻底变了天。
正当宁钦开始烦躁时，身旁隐隐传出来低声的对话声。
他微微侧目看去，与其说是对话，倒不如说是哈德曼在那里温声细语地哄着那只绿领结的大熊玩偶。
“哎呀呀……还是很可爱的，没事没事不就是破了一个洞嘛，不哭不哭……”
“你看看……我把棉花给你塞回去了哦！不哭不哭……”
……
“……”
宁钦看着那对着大熊又是抱又是哄的哈德曼，相比于自己，哈德曼倒是没有太收到那些疯狂生物的影响，注意力全放在了‘受欺负’的小熊身上。
尽管哈德曼的身上因为方才的突发情况也到处都是伤口。
“……”
当那要哭不哭的绿领结大熊终于因为哈德曼笑了起来，一旁的宁钦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看着哈德曼这副模样，宁钦不由想起了哈德曼还小的时候。
那时还小小只的哈德曼也是抱着个明明没有生命的小玩偶当作自己的伙伴，还试图把自己不喜欢吃的饭菜和他的‘伙伴’分享……
‘妈妈死后你有关心过我吗？你只会贬低我、嘲讽我的朋友……以儿子的身份？宁大人！你有把我当作你的儿子过吗！’
……
当哈德曼当初的控诉再次出现在宁钦脑海中时，他唇角的弧度也平了平。
“……”
似乎感受到了宁钦的视线，那边终于哄好小熊的哈德曼回头看向他，正好看见了宁钦回避了自己的视线。
哈德曼：“……”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过了父母相爱的画面，尽管哈德曼对宁钦这么多年忽视自己仍存有怨气，但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深的芥蒂了，因为他也大概知道……宁钦这些年在忙些什么了。
“咳咳咳……”
只不过要让他对宁钦服软主动搭话，哈德曼还是有些害臊有些不适应，但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道：“那……那个，你能和我讲讲妈妈的事情吗……”
父子俩常年不沟通，偶尔宁钦匆匆回家待也没有交流几句话，所以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也只有这个了。
但这句话，瞬间令宁钦眼中的光亮亮了几分。
他稍稍思索片刻，便慢悠悠地与哈德曼讲述起了一些曾经的一些小事情。
那些微不足道的，却又深深印在他记忆深处的回忆。
宁钦说得很认真，哈德曼听得也很认真。
只不过哈德曼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宁钦对于所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用‘你妈妈’来表述的，一直都没有说出他妈妈的名字。
“你……”
哈德曼眸光闪烁了下，“你记得妈妈的名字吗。”
这一句话，也瞬间让宁钦的表情僵住了。
他抬起手，稍稍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但尽管如此，哈德曼依旧能看见宁钦紧绷的唇角。
“……”
“妈妈的名字是，莉莉安·哈德曼。”
“……”
宁钦瞳孔猛地收缩了下，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向哈德曼，待反应过来后他的眼中第一时间就闪烁起了泪光，哽咽道：“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的……”
听着宁钦那开始沙哑的声线，看着他眼中爆发出的喜悦，哈德曼心口也开始有些酸涩，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他依旧强忍着情绪装作无事，反而质问着宁钦，道：“那你又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忘记了我妈妈的名字。”
“……”
面对哈德曼的质问，宁钦用力攥了攥手。
他深呼吸了一次，努力压下了心底的起伏，好一会儿后，他才哑声道：“说不出口。”
“……”
“把爱人的名字……甚至是容貌都快要忘记了的事情，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宁钦的目光中满是苦涩，自嘲地笑了起来，但在笑声过后，他的脸上却也是无尽的绝望，“你妈妈……莉莉安在即将生下你的时候，获得了‘神降’。”
哈德曼一怔，神情有些恍惚，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但随即他却因此惊喜起来，“妈妈获得了‘神降’？！”
“……”
宁钦看着哈德曼开心的反应，眼底的苦涩更浓，也不怪哈德曼脸上的反应如此激动，毕竟在天洲中，能够获得‘神降’的公民真的是屈指可数。
普通公民获得‘神降’在天洲中甚至堪比‘传说’，当真是‘无上荣耀’。
可哈德曼的兴奋劲稍过后，他也看见了宁钦此刻的神情。
此时的宁钦沉默地发着呆，但细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在他的神情中，满是悲凉和恨意。
哈德曼稍怔，他也反应过来了宁钦口中的‘神降’，和妈妈消失……甚至所有人忘记她的名字有关。
哈德曼有些无措的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
“那日过后，莉莉安就消失了。”
宁钦扯了扯嘴角，缓缓道：“等你降生后，莉莉安却没有跟着一起回来时，我便知道……莉莉安已经死了，但是葬礼上她的棺材，都是空棺。”
平静的口吻，却因那深入眼底的悲哀，却更令此刻的宁钦显得无助。
明明在外已是有所建树的男人，却在此刻因为提及起爱人，显得脆弱无比。
“‘神降’……‘神降’……”
“‘神降’……”
……
宁钦如同失心疯了般反复地念叨着那一个词，最终却是低声痴痴地笑了起来。
他就像是疯了一般，拼命地紧拽着自己的头发，又不甘又绝望地颤抖着，遮挡住的那双眼睛，猩红得骇人。
“凭什么夺走我的莉莉……”
“……”
“我恨透了……那些该死的神灵……”
一声惊雷凭空炸出，就像是宁钦方才的这句话触犯了什么禁律一般。
但是宁钦得唇角却因此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似乎是感受到了宁钦的‘不敬’，明明这一轮都一直没有恶劣天气出现，甚至连宿舍区小木屋里的‘天气播报器’也都安安静静的，但在下一刻，又有数道闪电劈了下来，劈在了A区工厂。
只劈在了A区工厂。
……
“真是只会自欺欺人的家伙啊。”
但也只是一刹那，宁钦仿佛又重新归为了平静，这一句带着自嘲口吻的话，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谁。
“……”
一旁的哈德曼已经暂时失去了言语，因为从宁钦的反应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的妈妈因为获得了‘神降’，死了。
他的妈妈是因为获得了天洲所有公民梦寐以求的‘神降’，死了。
……
“我这些年确实因为那些事忽略了你，只顾着自己往更高处爬，想要着他们要个‘说法’，想要让他们把莉莉安还给我。”
宁钦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状态，除了那有些微红的眼眶外，根本看不出他刚刚情绪崩溃过。
“但……”
宁钦话音顿了顿，他偏头看向了哈德曼。
看着哈德曼的那张脸，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可最终他的手却还是放了下来，“……但或许也有我想要逃避的原因在，所以我更加不想要回家。”
看着哈德曼懵懵的表情，宁钦反倒笑了笑，那严肃的面容也因此柔软了几分。
“你和我当初猜的一样，是个男孩儿。”
“而且……你长得和莉莉安很像，”宁钦注视着面前哈德曼的那张脸，眼睛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尤其是你鼻翼的这一颗痣，和莉莉安的一模一样……”
此刻哈德曼的脸，在宁钦的眼中仿佛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的眉眼和哈德曼很相似，但却更加的温柔。
……
“可能我本身就无能且懦弱吧，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和她长得相像的你，但……其实也是因为你的存在，那么多年来，我才能够坚持得下去。”
“一想到我和莉莉安还有个孩子，所以每次在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我都会想着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
哈德曼喉头一哽，从未在父亲口中听见的告白，令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积蓄已久的委屈无声地划过脸颊。
他好似回到了年幼时，好不容易等到宁钦回家和自己共进晚餐，他抛去了平日里学到的用餐礼仪，固执地抱着那只宁钦第一次送给自己的生日玩偶上了餐桌，还很夸张地做出一些举动试图吸引宁钦的注意力。
但在哈德曼的记忆中，也只有自己抱着玩偶，默默地看着宁钦再一次离开家的背影。
就算年幼的自己在那里呼唤着他，他也依旧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
那个时候，哈德曼以为……爸爸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