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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青蚨迷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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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的黑石狱,是囚岭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

宁闻禛对这里不陌生,他也曾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担下杀害姜南的罪名,进来时抱有死志,没想过出去。

可如今不一样,他环抱着沈扬戈,拂开汗湿的鬓发,拭去他唇边的血渍。

不一样了。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宁闻禛动作轻缓,像是对待着什么珍稀又脆弱的宝物。他的目光冷静,周身的气息却沉郁下来。黑暗中的似有阴影散开,像是骤然晕开了一滴墨。

它顷刻间便顺着甬道扩散,像是长了眼睛般,贪婪地游曳在各个囚室中。

一个、两个……

宁闻禛心中默算着,他一下一下抚着沈扬戈的背,眸中愈发黑沉。

除去他们,这里还有五十三人,其中锁灵的二十五人,剩余二十八人灵气充沛。如果全部杀掉,兴许能聚齐一个大乘的修为。

只要破开这里的禁锢,他就能带着扬戈离开——届时再吞掉驻守的剑阁弟子,以杀养战,足以支撑他们回到长阳漠了。

但是——他究竟算什么呢,又能维持这个状态多久。

宁闻禛的心重重一沉,他抿着唇,朝着虚空攥了一把拳。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

顷刻间,黑石狱中关押的五十三人微妙察觉到一丝异样,什么情况!还不等他们反应,竟是不约而同地被扼住了咽喉。

夜猎守夏砺锋是最先感知到杀意的:“谁!”他眸光一闪,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躲过袭来的阴招:“何方神……”

圣字还没来得及说,他双目凸出,眼白里爆出血丝,竟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凭空拎起,绷直的脚尖在地上胡乱瞪着。

“喀喀……”喉间的力量愈发收紧,隐隐发出颈骨被挤压的咯吱音。

剑阁!一定是剑阁!

夏砺锋大脑缺氧,几近濒死,此时他骇然发现,自己血肉里蕴存的灵气竟是被一丝一缕剥离,就像是钝刀刮骨般,疼到额头青筋毕露。

这群王八羔子又琢磨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而始作俑者不在意他们的咒骂,他丝毫没有将那些人的命放在眼里,正认真梳理着汲取过来的浑浊灵气。

为了防止囚徒越狱,黑石狱与外界隔离,这里没有一丝灵气流动,他只能从这群人的血肉里分离出需要的灵力,幸亏这边关押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凶徒,攒一攒刮一刮,还能收集到不少。

至于是死是残,就全凭天意了。

可下个瞬间,他的动作微滞,赫然瞪大了眼。寂静中,传来了一丝异样。

宁闻禛迟疑着,侧身将耳覆在沈扬戈的胸前。

咚、咚……

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心跳,轻微却坚定,恍若天籁。

宁闻禛红了眼眶:“扬戈。”还不等他高兴片刻,就见周围奔涌的灵气再次侵入沈扬戈的经脉,导致他的心跳又停滞一瞬。

他的心一紧,匆匆挥手,驱散所有的浊息,灵气宛如决堤般重新涌回。

就在沈扬戈的心跳再度恢复的瞬间,其余五十三名囚徒齐齐瘫软在地,从濒死的边缘捡回一条命。

宁闻禛眨眨眼,潸然泪下,他的心几乎拧成一团,五脏六腑烧为灰烬,只能小心地贴在他的胸口,贪婪听着久违的生机。

咚、咚。

他神经质般啃着指腹,浑身都发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堪堪依偎在他身前。

扬戈好不容易重新有了心跳,若是他继续抽取灵气,势必会影响他恢复。

他也没有把握在破开黑石狱时,确保他安然无恙。

宁闻禛不得不放弃先前的计划,他的思绪繁杂,无数困境与抉择化作蛛网般的丝线,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恰如落入陷阱的飞蛾,他徒劳扇动着翅膀,却越陷越深。

可此时此刻,他听着耳边微弱的心跳,怨怼与恨意却一点点凝固,化作巨石沉入湖底,又有轻羽晃晃悠悠地落入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死死抠住手心,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扬戈,我们回家好不好。”宁闻禛轻声呢喃道。

沈扬戈的长睫轻轻颤动,像是在附和,宁闻禛的眉眼的笑意还未凝起,下一刻就荡然无存。

他骇然见到自己的掌心开始变得透明。

“不……”

无比慌乱中,他再度消失在了沈扬戈睁眼的瞬间。

*

沈扬戈浑浑噩噩昏睡了两日。

他再次睁开眼时,只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身边空无一人。

果然,他又做梦了……沈扬戈缓慢撑起身子,拍了拍额角,他环顾着四周,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屈膝挪到了角落。

此时,他显出几分迟疑,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被生生剖开的感觉太过深刻,以至于在感知到那不明显、有一搭没一搭的心跳时,他显出几分茫然。

“木石之心。”他又摸了摸钝痛的心脏,似乎理清了头绪,一时间无比感谢神木最后的恩赐。

“不行,得想办法出去。”沈扬戈又想起了盛逢的嘱托,眉头紧皱,艰难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往牢门凑去。

当摸上两臂粗的石栅时,他的心都凉了,无法离开的话,他怎么把木石之心交给纪安珣。

喀吱喀吱……

鞋底碾过沙石的轻微响动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就像是有什么怪物潜行。

沈扬戈赫然抬眸,他重新退回里面,沉默注视着黑黢黢的甬道。

倏忽间,从尽头亮起一簇光,随即纤细扭曲的影子便在墙上蔓延,随着烛火摇曳,它忽长忽短,像是魑魅魍魉的探出的骨爪。

脚步近了,最后在沈扬戈面前戛然停住。来人将烛火上抬,影子便霎时缩回主人身后,老老实实贴墙凝成等人高度。

“你就是沈扬戈?”是清脆的女声,像是出谷黄鹂般轻灵,听上去年纪不大。

沈扬戈没有理她,却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你看看,这是你的吗?”来人从牢门外伸进了黑黢黢的长条,沈扬戈依旧没有动。

见他这副冷漠模样,那人也不恼,只是蹲下身,将东西用风诀顺着地面推了过去——力度刚好,恰巧滑到沈扬戈的脚边。

沈扬戈的目光下落,在看清东西的瞬间,瞳孔微缩,他直起身子,一把拽过两物,警惕地搂在怀里,又注视着来人。

“你想做什么。”他开口了,声音格外沙哑。

此时,宁闻禛才看清,那人送来的正是拂雪剑和逐青伞。

封司幸站起身子:“我来放你走。”

沈扬戈冷嗤一声,还想将他当傻子糊弄?经过黎照瑾一遭,他们怎么觉得他会蠢到这种地步,再信一遍这套说辞。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跟我走就是了——别打什么歪主意,没有我带路,你可别想出这儿。况且我听黎师兄说过,你的术法不怎么样,虽说我的也一般般,但制服你绰绰有余。”

沈扬戈依旧没理她。

却见封司幸直接掏出了一枚金徽,摸索到了钥匙的缺口,将它嵌了进去。

咯吱咯吱……随即,金石拨动的轮盘声响起,封司幸又借助烛火,细细调整着卦位。

“你为什么要帮我?”

见她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沈扬戈终于开口了:“你们有什么目的。”

闻言,封司幸的动作顿住了,她故作凶狠道:“别唧唧歪歪打断我的思路!八巧锁但凡弄错了一步,我俩都完了!”

她暴躁说完,四周再度寂静下来。

话虽如此,停顿片刻,她别扭补充道:“那什么……黎师兄说,你是从幽都出来的,是沈剑圣的后人。”

沈扬戈不自觉握紧了拂雪剑,目光谨慎。

“谁让你有木石之心,多少人盯着呢。剑阁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活着走出青蚨石窟,死了更好,他们能直接拿到它;可你活下来了,我听他们说,木石之心已经认你为主,死不掉,就会成为非常可怕的事。”

“剑阁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封司幸的声音低了下来,她依旧在拨弄着八巧锁:“我只觉得——沈剑圣的后人,不该死在这里。”

沈淮渡舍身救世,一世英名。他的后人,不该这样被对待。

沈扬戈愣在原地,没说信或不信。他头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了祖辈的故事,有些别扭,好像拂雪剑也变得格外烫手。

先前,只有雷叔他们一遍遍告诉他,他的父亲和祖父是天下顶好的人。

可沈扬戈总觉得,兴许是他们待久了,记忆里美化太过了——他没法从沉心阁的牌位里窥探出丁点儿模样。

如今,有一个人,哪怕她是敌人,都能肯定。

“好了。”石栅发出了隆隆声响,封司幸一把捞起掉落的金徽,她埋头从储物袋里掏了掏,递来一套雪衣弟子服。

“你跟我走吧,先换身衣服,我会把你带到北离门,那里偏僻,一般没人驻守。到时候你直接离开,无论你要去哪里,最好绕过其他宗门。”封司幸见他扯开系带,识趣地转身,“也别学人乱飞,在各宗的地界上,从上头御空经过的都会被重点关注——没哪个傻子乐意别人在自个儿头顶飞来飞去的。”

吱呀——

沈扬戈换好了衣服,推开半掩的石栅,他整个人融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封司幸也没想分辨他如今的表情,她转过身,毫无戒备地提灯往前:“跟我来。”

剑阁格外放心黑石狱的控灵能力,其外并无人看守,而防守最为严密的囚岭出口,封司幸只需掏出了那块黑黢黢的峰主令,又凭借封大小姐飞扬跋扈的名头,一时无人敢拦。

有熟谙剑阁的“内应”带路,沈扬戈十分顺利地穿过几处传送阵,一路有惊无险,直到最后一处阵法时,守阵弟子正调整着阵盘,一边搭话:“大小姐,今日怎么想着去北离山那边玩儿了?”

“诶?”他有些惊奇地往后看看,却只看到了一个眼生的同僚,“您通常不是用九头乌出行么。”

沈扬戈悄悄攥紧了拳,他垂着眸,没有应声。

封司幸则扑哧一笑,她将桌案拍得“啪啪”作响:“喂,我偏偏不想乘我家飞烟了,还需要向谁汇报吗?”

“听说北离门最近出现了几只剪罗蝶,打算去抓来养养。”封司幸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遍,指着角落的几只白鹤,“算了,别开阵了,我看你们这阵也不怎么样,换成那个吧。”

弟子粲然一笑,颇为殷勤地迎了上去:“那自然行,您看需要……”

封司幸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沈扬戈:“一只吧,我带着他一起。”

“事儿没办好,今日若是没给我抓到剪罗,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她凶狠地看向沈扬戈,冷哼一声,转头就去选白鹤了,金流苏甩动,宛若细碎的日光。

那弟子恭恭敬敬地目送她走远,又重重舒了口气,他转身拍了拍沈扬戈,感觉手下的肌肉紧绷,了然点头,许是前面办错了事,才被罚了一顿吧。

他一脸“难兄难弟”的怜悯:“兄弟,苦了你了。”

“这个主儿啊,可难伺候了。”

沈扬戈不动声色地挪开脚步,跟了上去。

他们乘着仙鹤到了剑阁山脉的北面。入目处,翠微如澜,郁郁葱葱,林海在脚下发出哗哗的浪涛声。

封司幸转了方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仙鹤清吟一声,展翅轻盈落地。

她跳了下去,自然抬起胳膊,以便让沈扬戈借力下来。

沈扬戈扫过少女纤细的胳膊,不置可否,转身一跃而下。果不其然,落地时扯到了伤口,钻心的疼痛袭来,他眼前一黑,好不容易踉跄站稳,又掩唇闷闷咳了几声。

什么毛病,穷讲究。

封司幸白了他一眼,果断收回了手,她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口闷下。

“你!”沈扬戈担心其中有诈,他来不及咽下喉中腥气,又呕出一口乌黑的血。

封司幸吓了一跳,她瞪圆了眼睛,指着他颤巍巍道:“别、别碰瓷啊!我喝的药,你吐哪门子血啊?”

沈扬戈懒得同她废话,他一把抽出拂雪,目光冷峻,寒锋直指:“你想做什么。”

封司幸晃晃小瓷瓶:“你说这个?”

沈扬戈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这个是惑神水,喝下后的半个时辰内,记忆都会混乱。”封司幸扬起下巴,“当然了,在我身上,只有一刻钟的效果。”

“沈扬戈,现在我闭上眼睛,你就跑。北离山御剑是安全的,离最近的亦生派也有二百里,御剑估计要一刻,你只要不往西南的方向走,至少能走半个时辰。”

封司幸指了西南方向后,转身闭上了眼睛。

沈扬戈一愣,他才想说什么,就见她捂住了耳朵:“停停停,不许问路,虽说惑神水有效果,但保不齐他们会从我的记忆里找到什么。”

“谢……”

“也不许说谢谢,磨磨唧唧的,算什么男子汉。”封司幸打断道。

沈扬戈不再迟疑,抿唇召起拂雪。

那柄剑落在他的脚边,同时一股热流从鼻腔中涌出,他囫囵擦了,摇摇晃晃踩上去。胸口传来了尖锐的钝痛,他没忍住,低低咳出了血沫,里面甚至掺杂着凝固的碎屑。

封司幸一直捂着耳朵,可那声声闷哼却传入耳中,她紧紧闭眼唤道:“七羽。”

单腿伫立,埋头寻着草籽的鹤一愣,它放下细腿,缓缓踱步走到了小主人旁边,任由她将脸埋入腹羽中。

随着一声剑鸣,北离山脉再度沉寂下来,轻风吹过蒲草,唱起沙沙的曲调,嗓音喑哑。

隐约中,风中传来了小声的啜泣。

“对不起。”她流着泪小声道歉。

宁闻禛没有离开,他目送沈扬戈离开,在确定方向后,又将目光看向了封司幸。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她都选择放他们离开。

黎照瑾说过,他那小师妹最崇拜的人是沈淮渡,小时候她不愿意修炼,最后他只用了一句话,就将这小祖宗劝服。

所有人都十分惊诧,甚至尤飞琼还将他召到酉峰,想要知道他如何说服自家不省心的小侄女。

黎照瑾笑而不语,他答应过封司幸,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毕竟雪衣剑阁的人都不太喜欢沈淮渡。

他只是说——

追随沈剑圣的人,不会弱。

于是,小姑娘伸出胖嘟嘟的手,攥起了小木剑。

可最后,她却参与了这场围猎,像是群聚的豺狼,将沈扬戈骗得团团转,让他在青蚨石窟受尽穿心之刑。

那时所有人都在笑,她却在发抖,尖叫着捂住了眼。

他们都只当她见不惯血腥。

谁都没发现,她的掌下,早已泪流满面——

她是第三个为沈扬戈流泪的人。

*

“司幸放走了他。”

剑阁主峰,檀来端坐主位,本该坐镇各殿的峰主如今竟齐聚一堂,尤飞琼懒懒地挑了下指甲,看向说话那人。

吕太牢冲着她笑了笑,脸上堆起褶子:“尤峰主不必担心,一早便说好了,不会怪罪于她。”

“吕峰主倒是可以试试,就是我那弟弟不太明事理,他那道侣又不太通情理,怕是知道了你利用他们的独女犯险……”

尤飞琼似笑非笑,点到为止,她见着吕太牢的笑意凝固,脸颊微微抽搐,胸中怨气也消了不少。

这群黑心肝的,尽骗她的宝贝侄女。

若是那小子恶向胆边生,敢动司幸一根毫毛,她定然将吕太牢的皮生生扒了。

“一路跟着。”巳峰峰主佘晋开口道,“既然他没死在青蚨石窟,就是天要留他——留他给我们指路。”

他一拱手,向着主位道:“阁主,我们可以利用沈扬戈,找到幽都的路,届时就能把沈淮渡揪出来,让天下人瞧瞧,我们这大名鼎鼎、心怀苍生的沈剑圣,究竟是怎么个货色。”

“不过区区化神期,他凭着莫须有的名声,竟霸占剑圣名号如此之久。既然他的后人都能出来,想必幽都并无危险,只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他越说越愤慨,脸上憋起红晕,仿佛在谁鸣不平。

“我们要借他,把沈淮渡的君子假面狠狠撕了,让世人知晓,剑道当以谁为尊。”

话罢,他又抡圆了胳膊,向主位深深作揖,一副敬崇姿态。

午峰峰主吴甲辰半开折扇,他露出俩眼睛,先是看看弯腰的佘晋,又瞧瞧闭眼的檀来,心下有了计较,又耷拉下眼皮,将脸藏在折扇后。

呵,原来是这样。

主殿上鸦雀无声,众人各怀鬼胎,最后一声沉稳的男声打破了寂静。

“找到他。”

一时间,众人抬眸看去,只见檀来依旧阖目静坐,似乎方才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佘晋大喜,他重重叩首:“是!”

“必不负阁主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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