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面金色的职业认证ID上象征冠军的小皇冠，宿宁真希望没开这一局比赛。

有一瞬间，宿宁对这个游戏产生了厌弃。

他从少年时到现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进去，换来了潦草结局。他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要来BQ打职业，是什么下场。

什么义薄云天什么生死相随，最后都是一次一次轮换里认清现实，世界上根本没人能信守承诺不走。用最宝贵的时光换短短一瞬默契，这到底算什么值得。

他已经做到绝不后悔，一个人遵守了当年五个人的承诺，也够沉默，从没有在战队粉丝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情绪。

凭什么匹配机制还要他更狼狈一点，好像他才是做错的那个人，才会在此时如此想要逃避。

霍临逸察觉到了宿宁的不快——他选了一个平时绝对不会选的单核射手。

这意味着打野很可能要坐牢当狗了，下路兵线看都看不得一眼。

其他队友都气氛微妙，唯恐打野和射手争执内讧。

宿宁动了动手指，缓解下疲惫，才开口：“这把我要赢，委屈你一局。”

霍临逸没觉得有问题，干脆利落地选了个不吃经济的蓝领野，顺便问宿宁：“我出什么刀给你加buff？”

如果是平时，宿宁会说看他自己顺手，不用迁就，但是现在，宿宁没推辞，直接说：“红刀。”

刚进局内，对面中单就在公屏打字。

毛瑾：【宁宁？】

霍临逸不爽了：【再装熟抓爆你中路。】

毛瑾当年也是个天才少年，这两年即使心性沉稳些，也不可能任人挑衅：【来试试。】

宿宁：“你打不过。”

霍临逸也清楚，他这把为了配合宿宁，拿的是没有切c能力的坦野，只能给宿宁抗伤害，抓单就勉强了。

池溟在好友观战里挂着，看到这一幕，恨不得自己跑过去接管账号，替霍临逸打。

“BQ.宿宁 击杀 Rock'MaoJin”

击杀刷新出来的一刻，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连辅助都没跟上宿宁，堪堪放出一个盾。

宿宁回塔下收兵，神色淡淡，揉了揉右手手腕，提醒边上徘徊的霍临逸：“反红。”

霍临逸没问为什么，直接进了对面红区，被对面打得只剩血皮，勉勉强强抢到一个红。他饿虎扑食扑向血包，刚好被对面aoe技能蹭到，差点死了还回去。

他命是保住了，但是中单线也被压了。

中单：“Sb打野，这都要进红，有没有游戏理解？”

霍临逸没吭声，调整视角，看了看宿宁。

宿宁正操作角色，站在自家红区，收走了家里的红buff。宿宁似乎知道他在看，发了个比心心的表情气泡。

霍临逸：“……”

他脸热了三秒钟，连忙移开游戏视角，操作变形大招放空，再次被中单扣问号。

队友骂就骂吧，前期优势又不是没打出来。霍临逸安慰自己，宁神只是要个红，没有要他整个野区，已经很爱他了。

整局比赛，宿宁一反常态，不再像以前一样在发育的同时照顾队友经济，下路丢经济立刻在野区补。

高经济带来了高收益，不到十五分钟，宿宁在下路直接推平。

对面剩下三个人，面对高输出高爆发的宿宁，根本不敢正面守塔，只能放掉高地。

第五次被宿宁越塔击杀之后，毛瑾也差不多明白，自己在被针对。

屏幕前，毛瑾看着再次黑下来的死亡界面，苦笑：“让他们推了吧。”

和毛瑾一起的职业队友不以为意：“能打，对面射手杀你都杀上头了，破绽真多。我往河道靠，直接包夹他！”

毛瑾：“我在打表现，死太多次，这把赢了也不加分。”

队友狐疑看了看毛瑾，终于还是没再坚持。

对局结束。

宿宁蹙着眉，靠在椅子上没有动。

游戏界面，对局房间公屏上，毛瑾发出一句：“解恨了？”

过了七分钟多，宿宁才回复。

“你配吗。”

毛瑾看着屏幕上这行字，神情微顿。

旁边队友看他表情，以为他会像往常被别的选手挑衅一样，直接拉对面solo或者5v5。

但他只是平静退了游戏，抛下一句“我休息去了”，转头离开训练室。

*

BQ基地里。

宿宁收好外设包，站起身，还没走出门，就被叫住。

“你和毛瑾怎么了？”

池溟站在门边，刚从二楼下来，耳机都没来得及放，抓在手里插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当我没问。”

宿宁漠然说：“没什么不能说，你去百度都有几百篇营销号文章。”

池溟：“你如果不希望我知道，我也不会搜那些胡说八道。”

这把游戏宿宁打得很累，也没有精力再开嘲讽，背着外设包，往外面走，听到池溟脚步声跟在后面，也没有回头。

毛瑾做的事说不上十恶不赦。

只不过是在池溟走后，BQ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为了提高身价，寻求更高的工资，口头承诺了BQ会续约，转头却去了岩队。

这件事直接导致BQ半决赛没有中单可用，不战而败。

经此一役，联盟才严格规定了俱乐部和选手必须在一段时间内转会交易，避免再出现这样血淋淋的教训。

BQ为了表现人情味，也为了省钱，对毛瑾的合约没有什么限制，怎么也料不到被毛瑾反将一军，吃了个哑巴亏。

赞助商纷纷以毛瑾出走为理由连夜跑路，BQ在半决赛已经元气大伤，此后成绩一路下滑，跌出世界赛候选保送席位。

一跌出去就是两年，年年靠宿宁打进去，然后一轮游。

最戏剧性的是，BQ第一次世界赛一轮游，正是败给了毛瑾所在的岩队。

这件事说出去，BQ自己脸上不光彩，和毛瑾再搞纪念合作也尴尬，于是对外口径，都一致说是和平分手正常转会。

而营销号的文章，则统一说是队内有人嫉贤妒良，排挤走了毛瑾，离开BQ后，毛瑾一路冠军，证明实力，BQ如何如何悔恨云云。

事到如今，BQ人员重组过无数次，了解内情的也只剩下经理和宿宁。

“在BQ他还要被轮换，的确是屈就。”

“他走没什么不对，我甚至希望他能找个好队伍。但他告诉我不会走。”

楼下，宿宁站在林荫道树下面，微微阖眼，斑斑驳驳的路灯光落在他脸上。

过了几年，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沉默腼腆，一两句尖锐的问题也不再能把他逼到缩回锋芒。三年青春换了一次头破血流的成长，是他和池溟都想不到的。

池溟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他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结果上，他和毛瑾都没有区别。

“……可能是怕让你失望。”

“与其被耍的团团转，不如早点知道。”

池溟不能不卑鄙地想到，如果不是毛瑾做的更绝情更过分，或许宿宁会更恨他。

树荫下，宿宁微微抬头，看着对面，他的脸白而清俊，因为圆，略带一些稚气，好容易有长不大的天真感觉。

可是他在最没有希望的BQ留了三年。

池溟不告而别，他以为池溟会留下，同意续约。池溟走后，毛瑾也向他发誓绝不离开。

原本宿宁未必会一年一年地留下，他不是不渴望冠军，不是没有强劲的队伍邀请他。如果谁也没有和他说过“在BQ打到退役”，或许他早已在百弧或者YUKI连冠。

宿宁轻轻叹气。

池溟刻意挑这个时间陪着宿宁走，就是为了听宿宁亲口说这些事，不让他一直烂在心里缄默到底。

听到宿宁叹气，池溟故意玩笑：“以前是我没在，别的打野太菜。这次世界赛，送他一轮游，游回D国。”

“和我没关系。”

池溟顿住片刻，才说：“怎么没关系？你不会下大名单。”

宿宁淡淡说：“你要是不回来，我真的以为自己不后悔顶着BQ的前缀。”

池溟转过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觉得他比从前瘦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宿宁说：“可惜我后悔了，做不到冰释前嫌。”

宿宁说完，不等听到池溟的回应，转头就走进了楼里。

门在后面自动关了，宿宁想回头看看，但还是忍住，走进了电梯里，眼也不抬，按下楼层。

池溟执意要送他回来，无非要争取他回心转意，又或者重归于好。

宿宁滑掉微风发来的消息，也没有回复教练和队医，走廊玻璃上倒映着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就在这时，运营发给他一条视频。

BQ.运营：【宁宝，看看这个能不能发，你第一次正赛五杀三周年纪念视频。】

宿宁：【可以。】

BQ.运营：【才过两秒钟，你都没看！】

宿宁只好一边找门卡，一边打开视频，垂眸，倚着门看。

跳出来的画面是三年前他和池溟正赛第一次五杀的回放，池溟语音里大喊“五杀！你的五杀！”

“别抢别抢，帮他抗泉水！”

解说的声音在两秒后响起：“宿宁五杀了！这是他职业赛场第一个五杀，他的明天……”

画面已经转到他和毛瑾一起在训练室里，毛瑾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握着他，教他玩法师，见他踩空印记，放空了大招，低头笑着说了句什么。

视频里听不到，但是宿宁记得，毛瑾说的是“一定教会你”。

放的画面全都是几年前他们年轻生涩的比赛，哪怕以少打多，语音里也全都是“能打能打”。

什么也不畏惧，好像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池溟说的最多的是“看射手看一下射手”“保着射手打，他能操作”。

他们赢第一个小锦标赛的冠军的时候，他们五排撞车YUKI全队的时候，他在比赛后台和池溟商量buff归属的时候。

那些画面，原来也没有经历太久，却刻骨铭心。

第一次被黑粉在比赛场外唱歌嘲笑的时候，那一天赢下比赛被池溟牵着去收获欢呼的时候。

池溟背着他偷偷去论坛对线他的黑粉，结果被扒出小号的时候。

他在凌晨两点的训练室睡着，池溟给他拿了毯子过来的时候，对着镜头，池溟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

许多事，连宿宁都不知道曾经发生过，如今时过境迁，再追忆也只能看到烧尽的余烬。

宿宁按了暂停。

大概他在法师上的确没有什么天赋，毛瑾最后也没教会他就走了。BQ缺中单的那年，甚至想过让宿宁转中单试试，结果当然是无比惨淡。

尽管天气转暖，但夜里还是很冷，宿宁倚着墙，不想进去。

进了门，看着空荡荡的室内，就不得不面对即将退役的事实，和狼藉的友情和爱情。

运营又发来消息：【怎么样，看完了没？】

宿宁不太想继续看下去，倒不是因为讨厌，他编辑了一下，才回复对方。

“发吧。不用问我。”

他不能再看这些刻意煽情的片段。

因为无论再重来多少次，结局再难堪几分，他不后悔来BQ，成为四个人的队友。

再回到那一天，面对那个低头征询的吻，他还是会默许，在那个午后学会接吻别屏住呼吸。

对毛瑾他可以再冷淡几分，对池溟他可以更无动于衷。

可他不能不对自己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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