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玉这句话不是对萧赫异说的，而是对陈思恩说的，准确的说，是这个披着陈思恩的皮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东陵玉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像在对某个听不见的人低语：“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这个方法未必真的起效啊。”

“陈思恩”那张总是情绪淡漠的脸像油彩慢慢褪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东陵玉心心念念的面孔。

“鹤升月”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触上东陵玉的后颈，带着一点冰凉微湿的香气，是东陵玉即便不回头也能清晰辨认出来的味道。

燃尽的烟头掉落在布满灰尘的石灰地上，猩红的一点火光很快消失不见，东陵玉低垂着眼眸注视着那点余光散尽，纵容自己在这短暂的片刻里自欺欺人。

她抓住了滑向锁骨的那只手，似乎是觉得荒谬：“S077-人生体验家，很遗憾最先见到你的是我。”

“鹤升月”很轻的笑了一下，明明顶着一张冷淡的面容，看人的时候却带着逼人的艳色，红唇上翘意味不明。

“殿下就这么判了我死刑，是否有些太独断了？”

矫揉造作的语气让东陵玉失去耐心，她下意识摸上指骨，冰凉凹凸的触感却被一片陌生的温热取代，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进来之前，这套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外置异能装置被鹤升月强制没收了。

不过好在，这个场域，本来也不需要真正的异能。

几天前。

梁医生第一次提出启用S077的时候，东陵玉未置可否。这个异化物算【女巫】搞出来的众多半成品之一，独特的寄生能力让它轻易绕开了【女巫】的实验室，潜入其他的异化物场域里偷偷逃跑了。

人生体验家以为它自己的逃窜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天眼早已标定了它的位置，由于空有等级，杀伤力却不高，再加上“【女巫】制造”的标签，这么多年使者团也没有派人收容。

【女巫】第一次听闻梁越年的治疗方案，乐得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但一个注定要死的未来皇储，即便是一线希望也不会放弃。

苏雅安交出了S077的准入信物，作为交换，东陵玉将故友的钥匙还给了她。【女巫】感受着钥匙里熟悉的灵魂波动，制约自己长达数年的枷锁轻轻碎掉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若狂。

不过所幸，最终它还是回到了自己手里。

最后，不知道是残存的良知，亦或是别的什么，苏雅安对前来交接的鹤升月说：“虽然S077的规则与‘逆转生死’相关，但是【月神】，规则的流转是一场不确定的赌博，赌赢自然皆大欢喜，赌输的话……”

赌输的话，东陵玉最后一段安稳的时光也没了，甚至可能被异化物污染成不人不鬼的傀儡，连具干净的尸体都不能留下。

苏雅安没再说下去。

鹤升月的贪心在女人的目光里无处遁形，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留下两道带血的伤痕。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替她？”鹤升月这样问。

【女巫】挑眉，并不意外地笑了。

鹤升月把东西交给东陵玉的时候神色紧绷，看上去紧张得要命。东陵玉一眼看出她有事瞒着自己，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女巫】说带着这个东西到了一定时间就会苏醒？”

鹤升月细细交代：“殿下不需要收容S077，只需要和它做一笔交易。”

万事俱备，东陵玉在苍白的嘴唇上擦了口脂，她从镜子里抬起头，目光一寸寸审视着自己妆容也盖不住的疲倦，透过镜子和身后人的目光轻碰了一下。

鹤升月拿起桌上的簪子，像从前一样帮她挽起长发，月亮挂坠稳稳地落进发间，反射着微弱的光，晶莹剔透。

“殿下很漂亮。”鹤升月抿唇，眼神闪烁着迎上她的目光，虽然羞赧，但毫无回避。

东陵玉握了一下她的手，勾了下唇，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等我回来。”

她罕见地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等我回来，要告诉你一件事，月亮。”

月亮像过往每一次一样，从无怀疑，好像东陵玉说出多么荒谬的话，她都会相信，都会始终如一地等在原地。

月亮啊，月亮。

东陵玉描摹着她的五官，深深地闭上眼，像要永远藏进心里一样。

这世界上还有谁真正在意东陵玉呢？

只有这个傻乎乎的月亮。

月亮啊，只是这次，恐怕要失约了。

对不起。

体艺楼。

东陵玉不再试图调用不属于自己的异能，她撸起袖子，干干净净的手腕在她的注视下亮起一道蜿蜒的纹路，那艳红色的花纹像一簇蓬勃的火焰，瞬间爬满了半条手臂。

“真没想到，还有找回它的一天。”

东陵玉屈指轻弹了一下，活灵活现的异能通路俏皮似的蹭了一下她的指尖。

东氏皇族为了嵌入那套外置的异能装置，一出生就会进行辐射实验，觉醒异能再残忍地剥夺，活下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不要提能和这套设备实现链接的人。

东陵玉是其中的佼佼者，唯独败在贵族的阻挠上。

根深蒂固的偏见与对东陵玉野心的预见性，那群虎豹豺狼在她尚未羽翼丰满之时就联合她那个愚蠢的弟弟对她下了毒。

她不生不死地躺在犹格堡地下，多年来，耳边只有仪器冰冷的运转声。

有时候她会觉得身体像一个漏风的口袋，空洞洞地露着风，有时候她会想起自己被迫失去的异能，像失去了灵魂的一部分，更多的时候她会想起月亮，在那个“斗兽场”里满身浴血却心存死志的月亮，身后坚定执着的目光，还有每一次看到自己受伤时掩饰不住的心疼。

思绪空荡荡地浮着，有时候东陵玉觉得是不是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一切漫无边际的痛苦就彻底终止了，但她有时候又会想，这个糟糕的世界或许还是有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就像拼尽全力打造的自由世界，毫无异能的普通人也能露出一点属于生活的欢欣，即便那是虚假的、不能真正实现的，但是万一呢。

她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一点意义的，至少……至少对于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来说，她那么执着又不听劝，说不准要圈着自己多久才能彻底忘掉她。

东陵玉希望她忘记自己，但一想到被遗忘这件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感到一点微弱的痛苦，混杂在乱七八糟的感官里，像一条酸涩温柔的河流，代替血液流过身体汇入心脏。

只是……东陵玉抚摸着手臂上宛如新生的火焰纹路，目光从飘忽的缱绻转向冷凝，落在那个披着鹤升月皮囊的异化物身上。

“只会在虚拟的故事里稍微动动笔墨，连笔下的人物都不能彻底驾驭，居然还自诩执掌命运的上帝，”东陵玉微笑了一下，如有所指地瞟向它身后的萧赫异，又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嘲讽萧大审判长，“好歹是天眼数一数二的S级强者，被S077玩弄于股掌，都不嫌丢人。”

萧警官吸纳了八岁预言家的碎片，脑子里不同的记忆来回打架，本就一头雾水，冷不丁还要挨一个陌生女人的骂，实在是无辜极了。

他很想辩驳，东陵玉却已经收回了目光，看向目光沉冷的“鹤升月”。

不过是两句话，东陵玉直击执笔人的痛点，它承认，这个不知来头的女人确实惹怒了它，但那又如何？

“鹤升月”嗤笑了一声：“你没说错，你在这个故事里已经死了，而且，你自己本身也命不久矣了吧。”

东陵玉不意外它能看出来这一点，“生死”规则写进“基因”里，对使者的生死敏感一点再正常不过。

“【医生】建议我和你做一笔交易。”东陵玉慢慢说，“但是现下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执笔人嗅到了送上门来的把柄，眼珠滚动着张狂的兴奋：“哈哈哈哈哈哈，你有求于我。”

执笔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愚蠢的交易者：“如果你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考虑救你一命。”

东陵玉没有回答这句羞辱的话，堪称纵容地看她，或者说，看她顶着的那张明艳的脸。

“可惜小月亮从不会露出这么明朗的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东陵玉唇角轻勾了一下，居然是有几分温柔的，但与此同时，白皙手臂上缠绕着的火焰散发出明光，可怖的异能波动撕破空间。

朝思暮想的脸被无形的风刃搅碎，连同执笔人的身体一起，化作漫天飘散的碎纸片，缓缓落在地上。

？？-东陵玉

【代号】？？

【异化方向】超感

【所属】皇室

【异化能力】1.空气绞杀，指向性技能，在指定目标周身建立风刃场，绞杀场内的一切活物。冷却时间18s。

东陵玉觉得有些可惜，执笔人没有用真身来见她。

执笔人被毁去一张书页，它从书桌前睁开眼，愤怒地折断了笔杆，伸手就要撕掉写有东陵玉的那一张。

可惜故事书却并不像真正的纸片一样，任凭它如何施力，那页轻飘飘的纸张也没有产生一个缺口。

东陵玉说得一点错也没有，它只是个半成品，对故事的掌控力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

但是。

它从笔筒里掏出一支新笔，重重地下笔，圈住了“鹤升月”这个名字。

但是，东陵玉何尝没有暴露出她自己的弱点？

既然这么挂念她嘴里的小月亮，那不如就让她的小月亮亲手结果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