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福大命大，还好这小老头没有杀人的癖好，哎呀爱吃桃子好啊，”崔颢不住地碎碎念，“要碰上那种爱吃脑子的，咱仨估计当场毙命了都。”

“不过也是怪事，你看那小老头悄没声息的，那小丫头动静也不大，一点也不猖狂。第一次碰上这样正常的感染者，嘶，还有点不适应。”

危险过后，崔颢的兴奋却并未消弭，他越说越精神，开始一点点复盘，一时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那坡头上少说也得二三十个人，二三十个啊。”崔颢伸着十根手指，“一千个丧尸里出一个感染者，这三十个站上边，那就是三万大军啊！”

“咱可真是命不该绝。”崔颢再次感叹，“竟然就派个小丫头牵条狗，真就狗屎运。”

“说实话，也还是咱仨谨慎，老老实实啥也不敢动。放那心比天高的不长眼东西，说不定还想搏一搏，然后咔嚓——哎，跟祖宗打麻将去了。”

“嘶——”崔颢越想越不对，“怪，真怪，而且最奇怪的是，他们分明是强势的一方，却没有直接上来领人就走。我之前见过的感染者个个都拽得二五八万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感染者。”

“但你看他们，咱这三个小蜗牛，又弱又残又倒霉的，他们动动手指就能捻死咱们，干啥还要这样客气？”

“太奇怪了，这简直不符合常理。”崔颢搓两下下巴，突然一拍手，“卧槽，难不成传闻是真的？”

吕琚心里空落落的，靳修又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崔颢都要把下巴磨平了，也没人搭理他。

“嘿，不是，你俩都不好奇吗？都不问问是什么传闻？”崔颢急了，看看这个又踹踹那个，“我这消息很新的，吃瓜第一线你们都不来？你们是不是人类啊？啧，吕琚，吕琚！”

吕琚无奈，他拍拍被崔颢踢脏的裤腿，“什么传闻啊？”

“你算是问对了，说起这个传闻，那可是爆炸级别的！”崔颢的情绪拉满，直接蹭到吕琚身边，“之前安全区一般都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这你知道吧。”

“知道啊，驱逐或者击毙。”吕琚支着头，无精打采地给他捧哏，“然后呢？”

“感染者不受人待见，安全区没有他们的位置，就算有，那生活也贫瘠不堪。”

崔颢五官乱飞，似乎亲眼看见过那样的惨状，现在说起来也带着点嫌弃。

“我觉得各个安全区的边境城都那样，又脏又乱，是个人都活不下去。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脱离安全区去流浪。这就出现了跟丐帮一样的小组织，不过他们大都以家庭为单位。”

“但现在这世道，人类之间都不尽然有信任，感染者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再说了，都末世了，谁还家庭完备啊。”崔颢连说带比划，说到这儿，突然叹了口气，“零零散散的，也没有什么凝聚力。”

感染者中只要有一人异军突起，那么他们所有人都将对人类有危险。因为太阳不可直视，人心不可试探。

吕琚早知道感染者的境遇必定不会太好，失去人类保护壳的他们虽然有了力量，却要比人类过得更糟糕。

但此刻从崔颢口中听来，亦觉得悲戚。

“然后呢？”吕琚轻声呼唤崔颢，“他们只能一个人流浪吗？”

“别搞错了。”靳修突然开口，“他们一点也不可怜，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们只顾及自己的感受。”

说完，他还带着警告的意味看向崔颢，“崔颢，你不要跟他说这些暧昧的观念，他本来就立场不坚定，若是回了安全区还这样，可是要捅大娄子的。”

“我又不傻。”吕琚有些不满地回了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还是知道的，崔颢，你接着说。”

“咳。”崔颢收敛了点，没料到吕琚会突然发难，他连忙补救道，“靳修说得对，感染者虽然可怜，但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八卦还说不说？”吕琚不乐意听崔颢和稀泥，出口直接打断他。

崔颢见风就下，立时道，“说说说，这不正说着呢，别打岔。”

“我刚才说靳修说得对，”崔颢接着上句话，有些高深莫测地把话题拐回来，“感染者只顾自己，但是啊——”

“最近有了新消息，说感染者建立了他们自己的安全区，不仅容纳数目庞大，而且内部纪律严明。”

崔颢拍拍吕琚，像个鬼似的凑过来，“你就说刚才那些人，像不像家养的？”

感染者的组织？吕琚一愣，盯着崔颢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个感染者组织。

可那不是五年后才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吗？还打着‘全世界感染者联合起来’的旗号，迅速破除人类的堡垒。

“不可能。”靳修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感染者独惯了，不会轻易聚集在一起。”

“我也是听说嘛。”崔颢回头接靳修的话，“再说了，他们自己聚不到一起，那架不住别人把他们拢在一堆儿啊。”

“要是有了组织，怎么会到现在还安分守己？”靳修明显对感染者的偏见不是一星半点，“他们可是唯恐天下不乱。”

确实，吕琚在心里补充道，你这点说的倒是不错，这个组织疯癫得很，你进去之后就成了肱股之臣。

原文的设定里，靳修感染后就是加入了这个组织讨生活，处处和安全区作对，还上了五大安全区的绝杀榜。

这个组织从暴露时就成了人类最大的敌人，不可战胜的噩梦，也因此，五大安全区才重新整合起来，齐心协力对抗感染者。

但现在，五大安全区都没彻底乱呢，怎么人类公敌就有风声了？难道是唐馨对靳修的干扰起了作用，扇动了小小翅膀？

吕琚瞧一眼和崔颢争辩的靳修，也能感觉到唐馨这十年的保驾护航的确大有成效。

要知道原文设定中，十七岁的靳修已经两面三刀，可以毫不犹豫地铲除竞争对手，手上满是肮脏和鲜血。

这个主角不再饱含恶意、充满伪善，全黑的心被擦亮了一点，有时候也能看得出十七八岁少年的热烈和倔强。

“是啊，”崔颢越发迷惑，“要真是个组织，他们为什么不对我们动手呢？”

“也许跟你说的一样。”吕琚站不住了，干脆回身打开车门坐进去。

“假设真的有个组织，他们不对我们动手的原因就好很猜了。”他瘫在椅背上，“就是因为有组织，有了规则和纪律，他们才不对我们动手。”

“李知节的地位很高，高到那些感染者都听从他的调遣。或者他的能力很强，强到那些感染者要顾忌他的意见，所以才会选择远远地守望，只派个小姑娘过来交涉。”

靠着还是觉得脊背酸痛，吕琚干脆半躺在后座，剩大半条腿留在外面，“再要么就是他们的组织确实纪律严明，而他们自身也理性冷静，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这几种都有可能，各种条件排列组合的概率也不小。”

“确实。”崔颢赞同地点点头，“这么一想，他们真的有点可怕。要真的有这个组织……嘶，不敢想不敢想，这可比明面上兴风作浪的可怕多了。”

一扭头只看见吕琚露在外边的大腿，他歪下身体，“你干嘛呢？”

“困了。”吕琚已经闭上了眼，他一只手放在腹部，一只手搭在眉头挡住眼睛，“熬不住了，你们俩夜话吧，我得睡一会儿。”

“嘿，睡吧睡吧。”崔颢笑着直起腰，也不再纠结那些，“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有安全区的老大兜着底儿，他们消息可比咱灵通。”

说着他环视四周，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危险，“野狗解决了，感染者也刚走。这荒郊野岭的估计也没人住，丧尸出现的可能性不大，确实能睡个好觉。”

他一边拿起靳修的短刀递过去，又转头扣下花丛里的手灯，失去了光线的大灯没几秒便重新熄灭，趋光而来的飞虫四散，一切重新回归到混沌中。

做完这些，他才再次坐回驾驶位，调了调椅背躺下来，“哎呀，撑不住了。靳修，你看一会儿，我也眯一下，一会儿替你。”

“嗯。”靳修握着短刀轻声应答，他扭头看了眼吕琚半敞的车门，“放心睡吧，有事叫你。”

折腾了一夜，靳修抬眼望星，夜已过去大半。

吕琚蜷缩在后排，刚才还长出一大截的腿部折叠起来，只剩下一部分小腿和脚丫耷拉在外面，招来蚊子的光顾。

先是暴雨夜人贩子，再是野狗感染者，仅仅不到48小时，就已经多次死里逃生。

靳修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这一路上的坎坷程度，以前单枪匹马也能次次顺利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啪——

一声拍打引得靳修侧头，后排的吕琚搓了搓脚踝，干脆也不睡了，烦躁困顿地坐起来呆了一会儿，摸出了口袋里的果脯。

外面没有光亮，车厢内部更是昏暗，别说看清包装里是什么，要不是他自己还有触觉，压根就看不出他手里还捏着个东西。

所以小老头准确无误地说出果脯的时候，他的感染者身份其实就已经暴露了。

那……

吕琚指肚沿着包装边缘过了一圈，从锯齿处轻轻撕开，摸着捏出一块放进口中，是芒果干。

品着果干的甜味，歪着头从半敞着的车门看出去，或许南方热得很，七月份就能听见蟋蟀的蹭腿声。

他和着那些细碎的虫鸣，喃声低语，“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崔颢没有打鼾，估计是在浅眠，车厢里静悄悄的，隔了许久，靳修的声音才轻轻响起来。

“不算。”他道，“早上的时候只是怀疑，拿果脯的时候才……我也没料到他会这样暴露。”

“谢谢。”

靳修一怔，侧身看过去，“谢什么？”

“你当时没有立刻揭穿他，是怕我打不过他。”吕琚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我确实……有点难过。”

依照靳修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做事风格，以及对感染者的态度来看。面对潜在的危险，立刻做出防备才是正常反应，但他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或许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腿有问题，不适宜轻举妄动，但就算吕琚一个人不行，崔颢回来后也可以另做打算。

可靳修从头至尾没有提及过小老头的身份，哪怕小女孩逼问过来，也没有说出任何引导的话语。

吕琚隐隐能感觉到靳修是在顾及他的感受，是，吕琚是挺喜欢小老头的，他对老人没什么抵抗力，走在路上都要多看两眼。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没有能力的普罗大众中，看不得人间疾苦的普通人之一。

靳修看得出吕琚的不忍之心，所以在小老头真正带来麻烦之前，他选择了默许。

这是好事，恶贯满莹的恶魔头子此刻还有些善念在，但正因为这一丝善念，让吕琚更加内疚。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吕琚声音和情绪都意外地平稳，他深深吸气又吐出，下了决心一样，道，“下次不会了。”

“……”靳修抿了抿唇，黑暗中他眯着眼睛的睫毛颤抖，良久，他缓慢挪动着身体坐正了靠在椅背上，倒车镜映出他略显满意的眉眼，声音轻若蚊羽。

他道，“没关系。”

躺在驾驶座上的崔颢蹙起眉头鼻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想说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法说。

一个人什么样，就会把别人想成什么样，但吕琚和靳修完全是两个不同方向的人，他们彼此观念冲突且无法调和。

面对这种情况，吕琚没办法纠正，只能有些情绪地生闷气，但靳修却会引导吕琚妥协，可怕得很。

就算崔颢不睁眼，他也能猜得到靳修现在得逞的表情，什么顾及吕琚的心情，你怕不是将计就计吧？

不是在后视镜盯着小老头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时候了？吕琚坐在后边看不见，我可是瞧得清楚嘞，这小子，坏得很。

“靳修。”

“嗯？”靳修单手支着窗棱，心情颇好回应。

“我好想……”吕琚有些疲惫，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好想可以快一点见到唐馨。”

靳修眼球微动，唇角的笑意微微落下，声音一如往常地柔和，“会的，很快就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