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头一回见他这种滑稽样，忍不住噗笑了一声，贺兰舟一愣，也微微一笑。
窗外树影，窗内烛光，都在齐齐颤动。
谢情感觉夜风都被他遮挡了不少，道:“哟，现在我比你还惨了，你笑疯了吧？”
贺兰舟无奈地摇摇头，递给他一个纸包:“吃吧。”
谢情打开一看，几个油光水亮的卤鸭头，酱皮嫩肉，连骨头都是酥的。谢情饿坏了，边啃便含糊道:“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玩意！”
贺兰舟并不答话，等他吃完，拿出几个药瓶:“上药。”
谢情看了看他，贺兰舟道:“夫人叮嘱的。”
“不是。”谢情道，“你让我自己上？我是狒狒吗手那么长？”
贺兰舟沉吟一瞬，只好伸手打开药瓶，一股药香散出来。谢情揭开那身白色的衣衫，身后的红痕肿着，有些渗出血丝，和衣服黏在一起，揭开时颇为艰难。
贺兰舟微微别着脸，长睫如蝶翼垂下。谢情放荡惯了，不由自主调笑道:“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是不是嫉妒我身材好啊？”
贺兰舟看了一眼，身材的确很好。
他抹了一块药膏，往谢情背上揉。
药膏大概有些烈，谢情一抖:“嘶——轻点，疼。”
贺兰舟脸上浮现点红晕，有些手足无措。
“哎，你敷吧，我个大男人，这点小痛怕什么？”谢情觉得刚才叫痛有点丢面，“我刚刚就是……太突然，没反应过来。”
贺兰舟抿抿唇，手下动作的确轻了些。
谢情叹了口气，道:“你问我讨不讨厌你，讨厌，当然讨厌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争强好胜，你这么个榜样杵跟前，谁看了不讨厌啊？”
“不过，我还是恩怨分明，顶多偶尔不服气想……教训你一顿。”
谢情背对着他，却没看到贺兰舟微微笑了。
“这事儿都得怪我爹，比什么啊？有什么好比的？我有哪儿不好吗？”
贺兰舟淡淡嗯一声:“你这样就是最好的。”
“谢谢您捧场啊。”谢情道，“就冲你今晚这个鸭头，我对你的讨厌少了一丁丁，但是要说喜欢，还轮不上。”
沉默半晌，贺兰舟淡声道:“那要怎样？”
“什么？”谢情没反应过来。
贺兰舟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下唇:“怎么才能喜欢？”
谢情心头一震，纵然脑子总是差根弦，现在也觉得气氛微微怪异，想想明白，但总是不得要领。须臾，他不知从哪儿随手摸出个圆滚滚的玩意，嘻嘻道:“那简单，你把这花给种出来，我可以考虑考虑。”
贺兰舟看了看，收进掌心。
“好。”
.
.
.
“不过其实我给他的花种是假的，是颗石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头和花种，只怕三岁小小儿也能区分。当时谢情只想捉弄他，意思就是———
玩蛋去吧，想都别想，没门。
“我在想，贺兰舟那么死脑筋的人，不会真的把它种进土里了吧，我一想到他每天认认真真浇水的样子，就觉得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兴许是被谢情的情绪感染，计无乡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越笑越开，笑作一团，来来往往的人宛如看疯子一般看着两人。
最后两人毫无形象的躺在大街上。
“先生，”计无乡道，“其实当年的事情，也不能怪贺公子。”
谢情沉默半晌，开口道:“我知道。”
计无乡转头看他。
“我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你知道吗？”谢情把胳膊搁在眼上，挡住刺眼的阳光，“除了他，我不知道该去怪谁，我不知道还有谁来忍受我这种任性。如果我不发泄，我会死的，真的会死……”
“不对，我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又冷静下来，低声道:“我也希望他能早点离开，等有一天他也忍受不了我了，他就会离开吧。原来人的一生中，真的不会有什么东西真正留下，都会走的，他会走，你也会走……”
计无乡忍不住道:“先生，你别这样……”
“无乡，”谢情打断他，“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吧。”
说着，他站起身，慢慢消失在人群里。
其实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要游走在人群中。
就像谢情看见一个小孩站在一个玩具小摊前，撕心裂肺的哭着。
“哭！你哭也没用！”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呵斥道，“买了多少玩具了你自己数数！在大街上哭，你丢人不丢人啊？！”
那小孩也是爱面子的，闻言，果然哭声弱了。抽抽搭搭走过去拉住男人衣摆:“最后一个了，爹……就买最后一个好不好……呜呜……”
小孩仰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瞅着他，长长的眼睫上要落不落的挂着泪珠。
男人缓了神色:“最后一个了啊？”
小孩拼命点头。
“真是败给你了我的小祖宗。”男人原来也是嘴硬心软，他把小孩牵过去，柔声道:“要哪个？挑一个吧。”
谢情默默收回视线，迈步走开，又走了一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又回到了计宅。他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何回到这里，或许是自己仅对这里比较熟悉吧。
推开厢房的门，正打算恹恹地睡一觉，不经意扫过贺兰舟，忽然眼前又浮现了他小时候听讲学的样子。
坐得笔直，乖巧，安静，又认真。
鬼使神差的脚步一转，就朝对面走去。
贺兰舟陷在被窝里，黑发铺散，被子盖过了下巴。
和小时候水灵灵的模样想必，现在的贺兰舟更添一份清冷，总之，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最后一个了，谢情心里想，一旦计无乡离开，贺兰舟也就是他熟识的最后一个人而已。
“……”
贺兰舟忽然轻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谢情不由自主屏着呼吸凑过去聆听。
忽然，贺兰舟睫毛微微颤动两下，慢慢睁开了眼，刚睡醒他眼睛还有几分不清明，蒙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谢情就这么和他对视，说尴尬也真尴尬，说暧昧却也有几分暧昧。
不过谢情看着他眼底那层水光，居然，心底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正要若无其事地抽身离去，忽然胳膊一紧，被贺兰舟抓住了。
谢情愣神的回头看他。
贺兰舟只抓了一瞬，又像烫着了一样松开。
他眼神闪闪躲躲道:“抱歉。”末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解释一句:“我看错了。”
谢情一下便想到生死簿上那句“因情而亡”，不禁问道:“贺兰舟，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连贺兰舟这平时那样淡然的人也慌乱了一瞬:“怎么问这个？”
谢情不耐烦道:“别废话，告诉我有没有吧。”
他眼睛敛了一下，又抬起，认真地望进谢情眼睛:“有。”
谢情沉默了一会，殊不知他这沉默的模样更叫贺兰舟忐忑不安。
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
贺兰舟吸了口气:“你不想知道是谁么？”
“什么是谁？”
“我喜欢的是谁。”
谢情道:“关我什么事？”
“……”
贺兰舟无言看他。
谢情语气认真道:“听着，我不管你喜欢的是谁，趁早放弃吧。”
“为何？”
谢情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别管了，反正你们两人肯定没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