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夏的五月，上午十点，气温开始攀升。

咖啡厅挨着外滩，大街人来人往。

红绿灯过于漫长，惊起一片不耐的汽车喇叭声，行人缓慢地挪过路口。导游们扯着嗓子讲解，游客左顾右盼，四处端详，叽叽喳喳地如同惊鹊。

一墙之隔，上班时间的咖啡厅里很是安静。

店员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前摊着一本时尚杂志，头一磕一磕地拜着顾客上帝。

“请问，有人吗？”

店员轻轻一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看清面前人的装扮后，她无端一惊，连忙坐直身体：“请问您要什么？”

“冰美式咖啡中杯，”男人盯着价格牌，一字一顿地念道，“多加冰。”

虽然额头沁着细汗，身上向外散发可感的热量，但他的制服仍然一丝不苟，令人莫名安心。

年轻警察等得有些焦急，回身瞥了一眼，门外大街上依然人潮汹涌，似乎并无异样。

“您的咖啡，”店员回身，将做好的冰饮放在台面，“您请慢用，欢迎下次……”

话说到一半，她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表情陡然凝固，微张着嘴，神色半是呆滞半是惊慌。

下一秒，没等男人转头，一声尖啸猛地自空中落下。

“噗通！”

剧烈的爆响乍然袭来，巨大声浪几乎要震碎四面玻璃，整栋建筑开始颤抖。与此同时，一股湿润的水汽冲过半开着的门，扑上了每个人的脸颊。

“蹲下！”出于职业习惯，男人就着地面一滚，借着桌椅的掩护，迅速掏枪喊道。

门外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犹如世界末日般的海啸场景。

高达数百米的雪白水花直指天空，不明物体仍然持续坠落，噼里啪啦地胡乱砸向地面。

刚才还在惬意游览的人们此刻四散奔逃，惶惶不可终日，如同天灾降临。

沿街所有路面被水花淋得透湿，血腥、灰尘夹杂着水汽，充斥鼻腔。

但男人清楚地知道，这里是黄浦江，被海啸波及的几率是零。

高达百米的水花终于落下，冲击波紧随而至，又让整栋建筑暴躁地一抖，狂风猛烈呼啸，要不是紧紧抓着桌椅，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甩上墙壁，撞得稀巴烂。

“1639号报告，南京东路地区发生意外，需要医疗支援！需要警务支援！”对讲机里响成一片，年轻的警察开门往外冲，又回过头，对店里吼道，“不要出去，等待救援！”

女店员缩在柜台后，全身神经质地发着抖。

柜台正面就是黄浦江，几十秒前看到的场景，似乎还清晰印在视网膜上。

那不是好莱坞大片里才有的场景吗？

巨大的银色不明飞行物从高空落下，一头栽进黄浦江。它外形奇特，表面泛着诡异的金属质幽蓝，阳光似乎也无所落足。

像是，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年轻的女店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提心吊胆地等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外面终于渐渐平静。她蹲着挪到柜台一侧，慢慢探头看向外面。

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暴雨，街面的血色已被冲淡，惊魂未定的幸存者相互搀扶着，努力逃离江边，更远处的市区，无数警笛正从四面飞近。

平时一向风平浪静的黄浦江，此时却掀起滔天巨浪，雪白的浪花从观景台迅猛卷袭上岸，犹如巨蛇的长舌舔舐，留下自己剧毒的腺液。

“你们看！那个是……”远处围观群众中，有人发出惊呼。

江对岸是陆家嘴，高楼林立，水中却有一个巨大的银色三角露出水面，刺破璀璨的阳光，外层泛着奇异的金属幽蓝，绚烂夺目。

“UFO吗？”

“星际战舰？”

人们指指点点，互相议论着，神色疑惑而不安。

门外大街上，警车呼啸而至，车堪堪停稳，全副武装的防爆特警迅速跳下，列队跑向江边。

现场秩序很快恢复运转，警方着手疏散人群，建立隔离带，确认死伤情况。

初步完成水下调查后不到五分钟，军用直升机立即出动，旋翼发出的巨大轰鸣响彻城市上空，如同猎鹰掠过江面。

人们本能地意识到，可能有什么改变历史的事情正在发生。

————————————————

剧烈的咳呛将意识重新拉回章凝的躯体时，她的肺即将爆炸。

氧气供应早已断绝，冰冷浑浊的江水正在渗入面罩，漫过鼻孔。

她迅速采取憋气措施，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己熟悉的“飞鸢”号，只不过已经淹没在水下。

她的宇航服还算完好，虽然隔热面罩失效，但双手双脚都被紧紧束缚在控制椅上，足以抵挡入水时的巨大冲击。

她还记得，这是“飞鸢”被超新星爆发吞噬之前，她采取的最后一项措施。

“我已抵达猎户臂外侧，离地球大约还有600光年。”

“请注意，飞船现在邻近参宿四，这颗超新星正处在不稳定状态，请务必小心，尽快离开。”

引航员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

从波江座的雷柏星前往太阳系的地球，参宿四是必经之路。作为幸存者建立的地外基地最优秀的战士，章凝对它并不陌生。

参宿四又叫猎户座α星，是猎户座最传奇的一颗星。

早在地球还没有发生那场危机前的二十世纪，人类就已经预测这颗超新星将要爆发，但起码直到章凝观测的当时，它看起来还是毫无动静，仍然肆无忌惮地燃烧着内部的氢和氦，发出耀眼的光芒。

章凝记得在加速之前，她再次确认过后舱的安全。

监控画面中，银色的巨大物体静静躺在控制架上。

那是她此行的唯一任务。

随后，她向操作系统发送指令，“飞鸢”在1.5秒内完成加速过程，开启极限模式，以一级速度逃离。

但她不可能想到，人类早已观测数百年的参宿四，恰好就在那一刻爆发。

超新星爆发之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外壳的气体结构坍塌，最终剩下的部分形成一枚中子星和超新星遗迹，要么，中心引力无法承受质量，内部结构全面坍塌，由内而外形成一个黑洞。

黑洞吞噬一切，附近几光年内的物质都会被捕捉，瞬间分解成为量子态，别说一架星舰，即便是数百个太阳那么大的恒星，都能在千分之一秒间被吞噬殆尽。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章凝都是死路一条。

但是现在，虽然状况不太好，但她至少知道自己没有死。

无暇论证心底隐约的猜想，她迅速解除束缚，抬头看看方向，迅速上浮。

女店员离开咖啡厅时，门前的大街已经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地望向江面，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我……我眼花了？”

某一瞬间，江面似乎有一个窈窕的背影一闪而逝。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受惊过度，不由苦笑一声，正要转身离开，一个女人突然凭空出现，吓得她猛地一抖。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对方来的方向。

刚才年轻警察来过两次，确认店内损伤情况，登记人员信息。顾客被疏散离开，现场早已清理完毕，她也正准备关店离开。

警方的布控多集中在对岸，这里算是薄弱区域。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这人是故意选择了出现地点。

见店员不明所以地打量自己，对方抬手拨开额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英气逼人，不太像是普通游客。

年轻女人大约二十四五岁，身高目测一米七以上，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白色的裙子极短，上衣紧紧贴着肉，很是狼狈。

章凝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不好意思，你看这事闹得……我正在路边拍照呢，转眼就被浪卷到江里了。请问这里还开着吗？我想喝点热的。”

对方犹豫片刻，转身重新打开店门：“进来吧。”

“不过……我的钱包也没了。”章凝佯装难为情。

“我知道。”

“谢谢。”

“你是自己从江里爬上来的？”店员熟练地在柜台后忙活，“你应该去找警察，他们会帮你的。”

“不用了，”章凝感激地笑，“我没什么要紧，就不麻烦他们。”

“快趁热喝吧。”

章凝端起滚烫的咖啡，一口气喝完，而后放下杯子。

柜台的背后，墙上有一枚挂钟。察觉到她的目光，年轻的女店员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10点49分。没有什么异样。

下方的电子屏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5月17号。

章凝神情一滞，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之前在江底醒来时，曾有过的隐约猜测被验证。

由于巨大的引力作用，黑洞周围的视界会产生畸变，在极小概率下，她可能逃脱被分解为量子态的命运，发生时空穿越。

她压抑住心底的震惊，神色恢复如常，揉揉额角：“哎呀，我被吓得有点恍惚，回去得好好休息几天。”

“谢谢你的咖啡，”她转身往外走，“味道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