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爱的人？
潜意识很快替她做出了回答，是一个试探性的疑问，很草率。
季怜秋后知后觉意识到“可爱”是一个多么万能又普遍的词汇。她人生经历多，阅历又广，时常觉得自己心理年龄很大，祝雪橙对她来说就像后辈，青涩、可爱、稚气……
但这么想又会陷入到舒适圈内。她喜欢帮助扶持比自己小的女孩，提供工作机会也好，传授人生经验也罢，能做的都会去做。季氏每年提供的工作岗位不少，她亲手带过的实习生更是多，熟络之后，有很多人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季总，你觉得我的性格怎么样？”
“季总，请评价一下我这个人。”
她将每个人的优点缺点都看在眼里，实事求是给出评价固然好，可那些女孩目光中透出的热切期盼，明明白白告诉她“请夸奖我一次”。
“很可爱。”
这句话成了她评价对方的通用模板，以这句诙谐轻松的话语做开场白效果很好，对方听了又开心又惊喜，气氛也会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一些想要提供给对方的建议也能在这种气氛下得到适时表达。
大多数人对她都很客气，熟络之后也会保持生疏的距离。季怜秋知道这是因为她的总裁身份。身份有时是一种障碍，阻挡了本可能存在的真心友谊。而祝雪橙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的好奇心很重，让季怜秋觉得有趣。只有她才会问自己是否有豪车，是否会喝昂贵的红酒等等——一种能满足求知欲的大胆问法。
所以，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适合祝雪橙的词汇可能是跳脱，跳脱的想法和行为，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祝雪橙当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想，善意的小心思。她会用不高明的理由来提醒她注意季暇，又或者是在切菜的时候偷偷看她。
可她为什么会提醒自己注意身边人？
季怜秋猜祝雪橙的稚嫩感是伪装出来的，因为有些行为过于明显，比如当初拿走能量棒时，在她手心里刻意停留的半秒。
可这种伪装般的行为让她觉得又有趣又好笑，甚至还带了点难以预料的新奇感。
祝雪橙等待着她的回答，迎来的却是沉默。
一般而言，等待很久的结果都会很差。仔细想想，她整日在季怜秋面前社死，要么就是在做傻事，在她心中的印象想必很糟糕。
祝雪橙的心情就像查询考试成绩那样紧张：点进查询网站，却因为情绪紧绷，怎么都输不对验证码。她攥起手指，季怜秋在此时开了口。
“一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
季怜秋这次没有选择以客气疏离的话语开场，而是如实道：“很特殊，很有趣，让人很难猜到你下一秒会做什么。”
祝雪橙沉默，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是不是在说她……傻？
第一次见季怜秋，她自以为很有技巧地玩年下小把戏，可万一对方看出来了呢？
又一次见季怜秋，她忙着关注对方动向，结果刀一歪切到自己的手。
然后是算塔罗牌翻车，没控制好情绪突然拥抱对方，各式各样的社死……
祝雪橙窝回被子里，情绪低落：“我是挺傻的。”
她坦然接受自己在意对方的事实，又发现她和季怜秋生活习惯相似，本以为二人的关系能迎来新突破，可现在看来，她就像一个行事毫无章法，也无规律可循的小傻子。
“傻？”季怜秋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不，我没有觉得你傻，在我心里，你很可爱。”
可爱，又是可爱。
季怜秋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无奈起来。
可她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活跃气氛，又或者是敷衍以对，抛开总是在舒适圈内打转的评价不谈，她真心实意觉得祝雪橙可爱。
祝雪橙探出脑袋，还是有些沮丧：“听到这个词，我有种在考试里拿了不及格的感觉。”
“为什么？”
“感觉自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优点。”这话怎么看怎么自恋，她又缩了回去，“除了‘可爱’一无是处。”
“怎么能这么说？未免太看低自己了。”季怜秋看她缩成一团，忍着笑意拍拍鼓起来的被子，“好了，快出来吧，不怕闷着么？”
祝雪橙很乖地探出脑袋，露出一双眼睛：“出来了。”
确实很可爱。季怜秋心想。二人相处的经历迅速在回忆中过了一遍，她想得越多，有些细节就越难以忽视，趁氛围刚好，季怜秋问她：“有件小事我一直很在意，还记得那盏掉下来的灯吗？”
祝雪橙回避她的问题：“那只是一个巧合。”
“但你很清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季怜秋的语气依旧柔和平静，但她知道自己已很难再瞒下去。祝雪橙隐隐有一种感觉，季怜秋已经看破了她的年下伪装和拙劣理由，只是碍于身份和关系没有挑明。
可笑的是她以为自己穿书经验多，是个王者，入了局才发现自己是青铜。
“因为小说里都这么写。”祝雪橙如实相告。
季怜秋努力跟上她的脑回路：“所以，你是因为小说里这么写，所以才觉得日常生活中也会发生这种小概率事件？”
“可以这么说。在我看来，现实生活就像是一本书。”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她穿了那么多次书，多到习惯套一个简单的人设在身上，早就忘了讲真话是什么感觉。
“但我不太喜欢这种剧情。”她尝试着抛弃穿书员的身份，难得说一次真心话，“一般而言，那盏灯掉下来之后，会有人因此受伤，有人受伤就会有人照顾，一来二去，二人的感情会越来越深厚。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感情的推进一定要以其中一人受伤为前提。”
说完就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有点打脸。
伤口是季怜秋帮她包扎的。因为这道伤，顾悦之关心她，沈玉轻也关心她，她和三人之间的关系怎么就不算感情推进呢？
“我的看法不太一样。”季怜秋想了想，“感情的推进有很多种方式，意外事件只是其中一种。具体而言，发生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从中注意到了他人的关心和照顾。”
她笑了起来：“雪橙，你不喜欢这种情节，是因为它太‘旧’了，对吧？但当现实生活中的意外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你也不会排斥别人的关心，不是吗？”
季怜秋语气温柔，指出的问题却很尖锐，祝雪橙没有反驳的余地。事实上，她也觉得对方说得很对。
她莫名想起原书剧情，坠落的水晶灯，飞溅而起的碎片，受伤的季怜秋，加深的关系……她侧过身去看她，季怜秋也刚好看过来。
住在一起就是会有这些优点，物理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弥补心灵上的差异。
祝雪橙问：“你会特别在乎别人的关心吗？”
她想问的其实是，你会特别容易爱上别人吗？
“会。”季怜秋说，“我很在乎。”
她对感情看得很重，或许这正是她的弱点之一。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抱着算计和利用的目的接近她，那么一定会从关心和照顾入手。祝雪橙想。
这并不稀奇。攻略任务中多的是这样的指南：从生活细节出发，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好。可人生不是攻略游戏，就算是，她也不希望季怜秋过这样的人生。
她拒绝了季燃，但并不意味着季燃不会找第二个人来接近季怜秋。
“季总。”仓促之下，她连称呼都忘了改，“你觉得事业和感情哪个更重要？”
这句话像在求证，情绪急切，目的明显，很容易就能听出来。
季怜秋问她：“你觉得呢？”
“事业。”她很快说道，“事业最重要。”
可季怜秋觉得都很重要。
但她知道这不是祝雪橙想要的答案。
她不想让对方担心，顺着祝雪橙的话说了句善意的谎言：“我也觉得事业最重要。”
祝雪橙渐渐松开揪紧的手指，耳边充血一般的嗡嗡声终于消失：“季氏集团就像一艘巨轮，你是船长，一定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和责任，这么想也没错。”岂止是没错，简直是太好了。
见她松了一口气，季怜秋放心下来：“希望这艘巨轮能一直安稳地航行下去。”
“会的。”祝雪橙鼓励她，就像她鼓励自己那样，“我们的人生都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坦荡的。”
快到凌晨了，祝雪橙看了眼时间，从刚才的仓促中冷静下来：“抱歉，我刚才说了很多冒失的话。”
几乎就要逼着季怜秋不入爱河了，她不冒失谁冒失。
“没关系。”季怜秋笑，“我看你，就像在看自己的后辈，或者是尚且青涩的我，能有机会聊这么多，我很开心。”
后辈？
祝雪橙听她这么说，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窥得自己在季怜秋心中的印象：青涩的年轻女孩，阅历尚浅，无背景无家世，惯常莽撞，偶尔跳脱。
可季怜秋不会在乎这些，她足够好，见过的人足够多，哪怕自己又冒失又越界，她也依旧会对自己温柔。
哪怕她举止奇怪又疑点重重，季怜秋也不会介意，不会生气，而是在适当的时候分享见解，从不吝啬鼓励的机会。
她能包容顾悦之当初的胆怯，也能包容祝雪橙现在的一切——这是身份带给她的责任感。
而她祝雪橙，其实不过是千千万万个被季总庇护的人之一罢了。
她想通这一点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因为她的情绪滞后了。当难过开始弥漫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心早已慢慢地，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但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隐隐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