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及格，张博认命了。

大家也许不清楚她的成绩是个什么概念，我来解释一下。假如你提前一年开始准备某三门学科，并且这其中两门是你已经学了很久的，然后你在有两门学科已经胸有成竹的前提条件下，你单独拎一部分时间出来，来进行第三门学科的学习——并且这第三门学科，你学得很差很差，属于那种开卷考试也会错得一塌糊涂的那种。但是你提前了一年来进行学习，你足足有一年的时间，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积极的学习不是吗？

即便如此，张博还是输了。

那一门学科只有44分，而另外两门分别是70分和65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学习，拼劲全力，但是张博还是败下阵来了。

或者说，在她的内心里头，学习上的挫败感太强了，他人对张博的嘲讽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以至于她自己从来都没有奋斗过，没有努力过，于是坠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吗？

张博无奈地盯着屏幕。

那一瞬间，她回想起在考试结束后，离开考场时，从人群中拥挤出来时，张博看见旁边站着几个负责监考的老师。

非常地书生气，非常地有文人气质。张博看见她们对自己投来欣慰的赞许的目光，那一瞬间，藏匿在她心中多年的对于书生的某种执着被激发出来，她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

她做了那么多年失败的学生了，她无比贪恋那种名为“认同”的目光。

她望着理想的大学的教室，和自己相隔得那么近，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老师。”

难得地，张博在考完之后主动找上了监考老师。对方双手抱臂，对张博报以一笑。

“什么事，小姑娘？”

“我们以后有机会做师生吗。”

“当然可以，要相信自己！”

那一瞬间，期待，不安，紧张，兴奋，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张博的眼睛，涌进她的心房，她快要哭出来了。张博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感到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可能性。

但是那种可能性，只是他人的善意而已。张博到底考出来了个什么名堂，她自己心里怎么可能没数。

所以她想要哭。她知道，她们不可能做师生了。

辅导员的话语还在耳畔回荡，但张浔几乎无心去在意这些了。她满脑子都是张博，对方零零散散发来一些消息，大概的内容就是，还差几分没考上，但是她丝毫不在意这一切。

“没事的，浔姐，我直接去上班好了。”

“你慢慢准备考研究生，我上班来养你。”

张浔看着这些字眼，她怎么可能不懂，张博心底里的痛楚，她又怎么可能不看出来，张博此刻痛得无法呼吸的内心，和她强装镇定的外表。

试问有谁能够在梦想破碎之后，还能够笑着接受这一切？

是你？还是我？不，我们都做不到这一切，我们没有这么崇高的心态。

张博也不可能，她只是在安慰对象罢了。

深吸一口气之后，张浔不打算回复张博的话了。她知道她如果回复的话，那么只会变成张博反过来安慰张浔，而这将毫无用处。

痛苦的人没办法得到心灵上的慰藉，担心她的人也没办法真的放下心来。张浔甚至有些担心，这个被刺激到的家伙，会不会因此而产生暴力的倾向——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任何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比任何时候都充满暴力性，这是人的一种自我机制的保护作用，也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外露。

张浔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她一边看着黑板上辅导员继续滔滔不绝地给教室里头这些自愿给即将来陆阳理工大学报道的专升本的学生，当志愿者的女孩子们，讲解开学日的报道流程，一边在心里头担心张博此刻的种种表现。她在想，这个家伙一定会给朋友圈的人到处发消息，问问对方情况如何，然后说自己考得也不怎么样，但是她毫不在意。这个家伙最会逞强了。她十几年来没学到多少知识，逞强的本领倒是比谁都强。

张浔没回消息，但是心一直在疼。

这个笨蛋，她想，真是个笨蛋。

张博这边，奶奶第一时间收到了张博发来的消息。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边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眯着眼睛看智能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奶奶，还差几分。”

她故意把十几分改成了几分，来安慰老年人不堪一击的脆弱心灵。但事实上，跟张博一样，自从她中考落榜那一刻起，奶奶也跟着孙女一样，不怎么信任她能够考好，能够在这个越来越激烈的学习环境当中脱颖而出了。奶奶在考试那天也只是安慰孙女：放心考，没事，我相信你能考好的。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不信。但是没办法，平凡生活里头，没有他人的鼓励，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多远。

张博果不其然地走到了学业的尽头。

奶奶无可奈何地盯着屏幕，她想叹气，脸上的皱纹却稍微动了一下，然后像是似笑非笑一般看着身边走过来的爷爷，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情绪：“还差几分呀，还差几分就能考上了。”然后奶奶很快划掉了聊天界面，回到她正在热衷于观看的视频当中。

爷爷并不在意这些，他也只是笑眯眯的，仿佛在对待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哦，没关系，准备给她找工作吧。”但他还是有些黯然神伤，苍老的脸上出现条条皱纹，和奶奶一样有种说不出的苦衷感。

她们一家人都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始终相信读书能够改变一切。然而孙女即便一天到晚在学校认真搞学习，也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断下滑，不断退步的脚步。有时候就连爷爷都感到奇怪，她的孙女明明拼劲全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够成功呢？

成功，会不会只是属于某一类人的代名词，她们想。

成功，真的是每个人的必需品吗？或者说，如果世界上人人都成功了，那么谁是失败者？哪些人是注定了不会成功的人？

再想想，究竟什么算成功，什么算失败？

这个答案，或许一定要张博本人去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