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转城市的小雪花不影响火车出发，夏溶夕身下的列车缓缓进站时，中转车辆已经走了快十分钟了。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回馨州的最后一班列车刚刚已经离开了，而导师还在催她交课题申报属于她的部分，期限是明天中午12点。

课题申报的时间还能提前的吗？夏溶夕万万没想到，她站在火车站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面，看窗外深黑厚重的夜色，雪花稀稀疏疏。

正值元旦假期，连火车站附近的酒店也爆满，稍微偏远的酒店还有房，可是有房也没用，她还要急忙赶明早第一班车回学校，即便这样，到那时写课题的时间只剩5小时不到了，而她原本是预留两天的时间来写的。想打车回去，却迟迟没人接单，想去车站租车，愣是全部租完了。

假期真不能随便出行。她急得有些发慌，不想给导师和同门添麻烦。

别慌，夏溶夕，别慌。

她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找个通宵电脑房，资料可以让苏筠帮忙传送过来，一些设备要求更高的模型制作，还得回学校才行，做好决断后，她立即在最近的网咖下了单，还好元旦节应该没多少人跑别的城市上网通宵的。

然后她一边往火车站外走，一边给苏筠打电话。

电话接通，夏溶夕听到对面很吵，像是酒吧的声音，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喂！溶夕吗！什么事啊！”苏筠提着嗓子，语气像是喝醉了。

“你在哪？”

“我在酒吧！城东这边的一家，嘿嘿，星言带我来的，这可是个好地方，下次……”

“你知道还有谁在宿舍吗？”夏溶夕手有些颤抖。

“宿舍吗？她们俩都回家啦！隔壁的我还不清楚，怎么了嘛？啊对了！你今天回来是吧？”

“我回不来了。”她听出自己语气实在太不耐烦，再次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冲别人撒气。

“为啥？”

“火车延误，我现在中转不了了，导师有个活儿提前，我得现在就做才将将赶得及，本来想文字资料你帮我发过来的，模型我明早回来再做，可是……”

“啊？”苏筠深深替她哀嚎了一声，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夏溶夕现在脑子乱的很。

电话对面忽然听到文星言若隐若现的声音：

“怎么……火车……在哪……也在那。”听不真切，夏溶夕想挂断了，但苏筠忽然大喊出来。

“溶夕！星言说！白曜今晚也在你那附近参加一场画展，打算明天回来的，她开着车，你问问她能不能今晚送你回来吧？”

一团漆黑的境遇里出现了曙光，夏溶夕心里一喜，但内心又充满纠葛。要是白曜能让她现在就回去，就能通宵完成导师的任务了。

可是就得开口请白曜帮忙。

她会帮我吗？

若是以前，夏溶夕绝对不会疑问，只要她想要的，白曜会用尽一切办法满足她，还会在她感谢的时候说：“能帮到姐姐我很开心，觉得对姐姐来说，我是重要的。”

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不管怎样，总得尝试。

她拨出电话，铃声响了几十秒，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听见对面说：“喂？”

夏溶夕忽然很想哭。

“曜曜，你能送我回学校吗……”

白曜一言不发地听完她讲述状况，沉默着，夏溶夕心提到嗓子眼，脸上想笑又想哭，是在想怎么拒绝自己吧？毕竟曾经那么对她。

“好，你等我来。”白曜说。

眼泪无声而汹涌地滑落，夏溶夕身上卸了力，蹲在地上，颤抖着说：“谢谢你。”

“嗯。”白曜挂断了电话。

夏溶夕找了个座位坐下，眼泪总也止不住。

天空依然还是漂浮着小雪花，落地就会化成水。夏溶夕慢慢走到停车场接客区，地下空间里回荡着车门闭合的响声，红色的汽车尾灯亮起又熄灭，游人匆匆，听见行李箱轮子哒哒滚动。

大约等了四十分钟，白曜发消息问她位置。

-D区，车位是189。

没有回复，夏溶夕不知道是该往门口走些，还是原地不动，发愣一会儿，就听见轻轻的一声喇叭，白曜的GLE就停在自己面前。她走下车门，站到夏溶夕面前，像普通朋友那样淡淡寒暄几句：

“幸好离得不远，上车吧，不能停太久。”

她伸手欲抓夏溶夕的行李箱，但夏溶夕下意识地捏紧了把手。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已经麻烦她开车过来，这点小事自己做就好。

白曜没有坚持，轻轻嗯了声，“我先上车。”

她把后备箱打开，夏溶夕将行李放进去，看见里面放着的东西，一顶帐篷的包裹，登山的工具，泳衣，一箱水，竟然收拾得满整齐，白曜以前最不爱收拾东西了。

——或许是孟漪给她收拾的吧。

嘭的一声关上后备箱，夏溶夕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副驾驶，坐后座些许不礼貌。

系好安全带后，白曜就启动往外走，这是夏溶夕第一次坐白曜的车。很早就听说她用自己卖画的钱买了一辆颇帅气的奔驰，也曾看到过几次，真正坐还是第一次。不算什么顶级的豪车，但对普通工薪来说已经算是昂贵了。

夜已经深了，高速已经过了最堵的时候，车里安安静静的，车外也是一片沉默，除了无声的车灯包围，只有落地成水的雪花。

夏溶夕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白曜也一直不说话，两人的呼吸声在车内此起彼伏，每一声都让气氛更显得尴尬。

“真的谢谢你。”夏溶夕说，“今天赶不回去，课题申报就很难来得及了。”

“不用客气。”白曜客套道，“我明天正好在馨州也有事，能早点回去也好。”

“这样啊……”

短短几句话，车内又恢复了沉默，夏溶夕几次张张嘴，也没能出声，想起往昔，从来只有白曜叽叽喳喳地给说个不停的时候，哪像此时此刻？

车子驶过一个变道口，白曜拜托夏溶夕把音乐打开。

人声音乐填满空间，总算要好受些了。

折腾了一天，又精神紧绷，充满担心，夏溶夕忽然被强烈的困意袭击，可又觉得半夜开车不能让白曜一个人醒着，强撑着眼皮。

或许是频繁点头引起白曜的注意，她说：

“我今天下午的活动，早上在酒店睡了一上午，我不困，你睡吧。”

夏溶夕摇头，但白曜坚持道：

“你回去就要熬夜，多半通宵，现在能睡就多睡会儿。”一边说，一边还把音乐音量调小，夏溶夕看着她的侧脸，陷入一时的恍惚，以往像这样的关怀，她常常对白曜说，如今倒是反过来了。白曜面色沉静一如这漆黑下雪的夜，夏溶夕没有再反驳，眼皮的肌肉微微一松劲，便沉沉耷拉下来，进入梦乡了。

白曜稍稍偏了头朝她看一眼，摩挲着自己的方向盘，她刚接到夏溶夕电话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惊了一下，感觉就如同分手多年的前任打电话来也会心惊肉跳一下，但等到真见到面，她心里早就平静如水，再无半点波澜，她人生中属于“夏溶夕”这个纪元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夏溶夕说她只是处于责任感照顾自己，这话确实刺痛了她一下，就像一个女儿知道母亲爱自己只是因为身份，而不是自己本身，换一个人也是照样爱，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母女血缘只会讨厌自己，恐怕总会失落吧？

可接受这样的冰冷的关系，白曜忽然觉得不必再去执念，被爱是人之渴望，既然这个不爱，那就换一个好了，以前自己还总是抱有可悲的希望，以为努把力就能把曾经拥有的爱拿回来，可知道这样的爱只是一层虚伪的关系，反而就不再执念。

放下，像一个曾经受过恩惠的人那样与夏溶夕淡然相处，就足够了。

换了张歌单，白曜清醒夏溶夕现在没有听到，这个历史歌单与她的歌有很大重叠，如果让她意识到这点，恐怕又会加固一些即将断掉的联结。白曜现在有自己的歌单了，不再像以前一样把她喜欢的歌一首首珍藏了。

从当地车站回到馨州美院总共花了三个半小时，叫夏溶夕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了。

白曜停在离宿舍楼最近的公路旁，不打算下车，她打算回家睡。夏溶夕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宿舍楼熟悉的窗格，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

下车时她回头问：“曜曜，真的谢谢你，后天请你吃饭怎么样？”

“不必了，举手之劳，我后天还有事。”

夏溶夕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硬，可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白曜无条件接受邀约的人了。

“好，那回去路上小心。”

关上门，白曜迅速掉头离开，消失在马路尽头时，夏溶夕还没有走上宿舍楼的台阶。

每走一步，夏溶夕的心口就像被钩子勾住一样，撕裂地发疼，这样美好的白曜，自己将她推开了，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只有庆幸，可只有经历才明白，自己只是个连自己都不了解的笨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论文代码整完了！幸福，大家久等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