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出去工作,慢慢就不接触他们了吧。”
白曜镇定地说,这其实也是她原本的想法,脱离那个家,离得越远越好。
但当她突然发现,随便用点她平日生活用度零头的零头,就能忽悠当年使唤自己的人在她面前赔笑,她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
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被夏溶夕喜欢的吧。
其实三年来,她离家甚远,又记挂着夏溶夕的教导,白淼那里她还有所收敛,可如今,她已经再不能赢得夏溶夕的眷顾,自暴自弃也无所谓。
此刻立在夏溶夕面前,她愈加觉得自己污秽不堪。
“看你自己。”夏溶夕只说了四个字,白曜看出她欲言又止,却不敢催促。
“你现在独立了,想去哪去哪,想跟谁打交道都行。”夏溶夕走上楼梯了,还转过来说这一句话。
白曜目送她消失在楼梯上,心里苦涩难耐。
“我想跟你打交道,怕是不行了吧。”她喃喃自语。
今日屋外狂风大作,夏日的雷鸣不绝于耳,暴雨将至。屋子里一片让人昏昏欲睡的暗淡,夏溶夕走出房门,听到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
“今天暴雨,你想去哪啊?”语气中有些着急。
待她走下楼去,看见白曜还立在门口,想出去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的样子。暴雨前的空气让人烦躁,夏溶夕说:
“还出去做什么?回屋呆着。”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如此颐指气使的语调,白曜怔了一下,不做多言,乖乖上楼去了。
明明白曜近日异常乖顺,也不再骚扰自己,是自己期待的样子,可夏溶夕总有股事态脱离掌控的慌张感,就像回到小时候,只有盯着她才会让人安心,那个小脑袋瓜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弄伤。
可是明明绝交的三年,她从未担忧过这点。怎么如今再推开她,心里总有阴云缭绕?
或许是见过之后才知道,白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些她还不曾熟悉的变化吧。
不要再主动给自己肩上加担子了。
夏溶夕双手互相摩挲一阵,“与我无关。”
第二天就要回学校了,夏远辉把两个女孩叫到客厅,有些事他还是要作为长辈关怀一下。
“溶夕是要保研的,曜曜呢?”
桌上的茶水刚刚注入,还有些许的涟漪,白曜没有拿起来喝。
“要的。”
“有报夏令营吗?去哪所学校?”
“就在本校吧。”
升学、就业,她不甚关心,只要有钱有地方画画,她都能接受,之前还会梦想能和夏溶夕同住,现在也掐灭了这个愿望的火苗。
保研本校一是孟漪的决定,二是当时溶夕被污蔑一事,求了那位年纪轻轻的教授童维,她对哪个导师没有执念,想着答应她就去吧。后来跟孟漪说这事时,她做好了自作主张让孟漪暴跳如雷的准备,但没想到孟漪反而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我还预备怎么让她收你当学生呢。内部消息,今年她要升副院长了,她个人人脉也很厉害,人又年轻,又比那些做了多年行政的教授更懂教学,再好不过的老师了。不过我以为你会等夏溶夕决定去哪个学校呢……”
这一点,夏溶夕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默不作声,抿起嘴。
还以为她会等我决定,去我想去的学校呢。
就跟高考一样。
但她已经决定好了,甚至没有跟自己提前说一声。手指渐渐蜷曲,指尖滑过沙发皮面,发出浅浅的摩擦声。
这不就是你期望的吗?
心底有声音反复低吟。夏溶夕陷入沉思,没听见父亲两次叫她:
“溶夕?”
“嗯?”
“你呢?”
下意识地看向白曜的方向。她低着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茶几上快要变凉的茶水,整个人如同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我……我还没决定好。”
馨州美院已经是全国顶级的美院之一了,她拿别的学校夏令营资格,也只是能拿就去拿了,选择的余地越大越好。
重要的是选择合适的导师,以及研究生想不想换个地区学习。
馨州相对来说离自家更近,南方水土也更让她适应,留在本校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显得我好像是跟着白曜选择一样,竟然失去了主动权。
啊,在想什么啊?这有什么可争先后的吗?夏溶夕失笑。
“看联系导师的情况吧,哪个导师好,也要我,我就去哪。”
夏远辉点点头,看向白曜,问出了夏溶夕想问的问题:“你有想跟的导师吗?”
“差不多双向确认了吧,我们画院的童维老师。”
夏溶夕上过她的课,是很厉害的老师。
原来她已经决定好了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做好了未来的打算,放下追逐自己的执念,那么干脆。
早该这样了……
夏溶夕反复对自己说。
虽然夏远辉把两人一起送到机场,但其实夏溶夕和白曜不是一班飞机,夏溶夕的要晚两个小时。
仍如来时一样,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哗哗滚动,机场人群涌动,穿过安检口,她们对彼此没有言语,奔向了不同的登机口。
走了很远,回头已经看不见对方了,夏溶夕缓缓停下,转过头,正午的阳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她的行李箱上洒了一半,这时她不得不承认,对白曜的离开,她心里有股涩涩的不适。
当年提出绝交,是她的单方面决定,是怀着怨气的决绝,不曾思念,不曾担忧过白曜的想法,后来再次见面,白曜一如既往地黏腻,与往前并无两样,只让她思忆起当年的怨怼。
可如今……
两人都做了决定啊……
她继续拉动行李箱,往自己的登机口前行。
过往的岁月真要彻底画上句号了,幼年的亲密无间、彼此理解、相互依偎,如今的挣扎、争吵、冷面相对,从此都会尘封于记忆中。
回校之后,夏溶夕又继续投入保研的事宜,9月保研名单出来,很快就能结束这场战役了。
忙碌之中,陈珪云约她出来散散心。
“爬山?”夏溶夕电话里的声音夹带着不含敌意的笑,“哪座山?”
“还能是哪座?”陈珪云心中坦然。
要说夏溶夕和陈珪云认识的契机,就是在馨州的最高山新幽峰上的一次擦肩。
“不会再想跳下去了吧?”
“那怎么能?”陈珪云哈哈大笑,嗓门极其豪放。
夏溶夕还记得那一天,班上团支部的登山活动,快爬到山顶了,山腰遇到管理人员说天气骤变,新的天气预报有下雨的可能性,她和同学们以及众多游人齐齐转身往山下走。在人潮之中,她看见陈珪云戴着鸭舌帽,脸藏在阴影之下,逆流而上,擦肩的一瞬,夏溶夕看见她的眼睛,黯淡无光。
于是她停下脚步,回望过去,在如潮水般滑下的人群中,陈珪云闷头往前走,尽管撞到许多人,不少人骂骂咧咧,但她一概不闻。
“你们先走。”夏溶夕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再爬过一个小坡,就要到管理人员设岗的地方,夏溶夕忽然丢失了这个高挑女孩的身影。
紧张的情感涌上心头,夏溶夕敏锐的直觉让她开始往道路两旁看去,立即就捕捉到她穿越在林间,往人迹罕至的山的边缘走去。
夏溶夕立即奔跑起来,拨开挡路的树枝,陈珪云感觉多迟钝,刚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没转过头,夏溶夕就抓住她的手。
“姐妹,你往哪里去?”
陈珪云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自己死不成了。
眼下陈珪云和夏溶夕正拾级而上,越往上约凉爽,树荫隔离天穹,但仍抵不过暑气,两人抢了条椅子,扇风喝水。
枝头有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唱,夏溶夕仰头寻找,而陈珪云看着她。
被夏溶夕从山上拖下来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被夏溶夕套了个干净,还没到山脚,她就连自己室友手机号都知道了。
她对夏溶夕的印象就是从此刻建立的,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要救下来的多管闲事的好人。
后来她们隔几天就见面,每日微信聊天谈心,找到一个能吐露胸中郁结的人实属不易,陈珪云渐渐依赖上她。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自己确实过于偏执,谈起来都是陈词滥调,挂科太多不能毕业呀,找不到工作呀,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呀,没有支持自己的家人呀,没有可以挂念的人呀……
就这样,陈珪云默默把夏溶夕当成第一位的挚友。
“今年能顺利毕业了吧。”夏溶夕问。
“是啊,还差四个学分,下学期搞定。溶夕,你毕业打算去哪呢?”
“看哪个导师要我呀。”夏溶夕说得很轻松。
“你成绩那么好,应该是你挑导师。”
“夸张了夸张了。”
“我毕业打算留在馨州。”
“有找到工作吗?”
“我不打工。”
“啊?”夏溶夕停下来。
陈珪云调皮挑眉。
“我打算创业。”
“创业……”这一茬夏溶夕从来没听过。
“做好准备才能跟你讲呀。”
“打算做什么?”
“游戏,我是个阿宅嘛。”
夏溶夕沉默地走了几米,“只要你认真决定好了,我都会支持你。”
“所以,溶夕,如果你在本校读研的话,你能来看看吗?要是你能来做我游戏的美术,我很放心。”
夏溶夕脑子乱乱的,但是只有一条想法十分清晰:留在馨州的理由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