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瞬息万变，人生的选择却只有一种。
一旦选择，就只能沿着陌生的长路一直走到底。
至于【底】究竟是何种光景，没有人知道。
。
“最近……”
眼前的夏油杰似乎跟记忆中不太一样。
或者说，跟五条悟世界中的那一个，有些差别。
虽然样貌全然相同，但是……这种略带腼腆的神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那个杰】的脸上。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表情跟我说话？”
五条悟撇嘴，朝夏油杰凑近了一点，尽可能把他所有的微表情都录入眼中。
“好吧。”
夏油杰穿着一身黑的正装，优良的剪裁勾勒出他远超一般人的健壮身躯，仿佛其中潜藏着一只随时可能暴起的野兽。顺滑的中长发扎成了一颗并不完美的丸子头，几缕发丝顺着额头滑下来，消弭了他本人身上过于冷峻的气质。
随后他微微一笑，耸了耸肩，看起来终于像个青少年——像个还在上高专的青少年。
“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吗？”
“的确不好！”五条悟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瞪了他一眼，“参加这种活动，心情能好才有鬼！”
“我真是脑子坏了才会松口同意……”
“悟。”夏油杰陪着笑脸抓了抓头发，忽然语气一变，“现在，你觉得我之前的提议怎么样？”
！！！
该死的！
五条悟心中骤然一凛：作为一个“外来人员”，他可根本没有【这里的自己】此前的任何记忆。
如果开口，必然会被发现。
五条悟对自己这位同期、这位挚友的敏锐毫不怀疑。
不过……被杰发现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就算是平行世界的【夏油杰】，五条悟也几乎有种来自于本能的信任——更何况，现在他时刻运转着的【六眼】之中，杰身上的咒力也跟印象中一般无二。
“什么提议？”
五条悟眨眨眼，脸上的笑容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
“悟……”夏油杰又一次发出了那种让五条悟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温和过头的声音，“既然如此，那我再说一次也好。”
“根据你我交流的情况，目前你不确定订婚人选，五条家上下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然你不胜其烦，那么，我们可以一起演个戏不是吗？”
明明是差不多的身高，甚至五条悟还穿着增高了几公分的传统木屐，达到了一个足以俯视夏油杰的高度。
可是，与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挚友对视时，五条悟却没由来地感觉自己落了下风。
这家伙的眼睛……
夏油杰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本来就狭长的凤眼往往被他眯成了一条曲线柔和的缝，令人看不见瞳孔，同样也看不见其中真正的情绪。
而现在，以略显“单薄”的身躯感受着对方平和却不容拒绝的注视的五条悟，从夏油杰毫不游移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家伙的眼睛……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幽深吗？
墨潭一样的双眼里，却似乎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一闪而过。
“……好吧……”
“我觉得不错。”
真是白瞎你难得睁开的双眼了！居然没有看出眼前人跟从前不太一样吗？！
可能是因为在气场上被微妙地短暂压制，五条悟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
。
从确定人选，到当场宣布，最后再完成订婚仪式，全部的流程都在一天之内闪电般走完。
五条家的家主对五条悟“选择”的订婚对象不甚满意：夏油杰是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既不是传统咒术家族的出身，而且还没有对任何咒术家族或者咒术高层明显地投诚。
“家主，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自以为终于能够正式迈入新世界，开始任务的五条悟对每一个前来道贺祝福的人都带着玩味的笑容点头示意，旁边站着一尊黑脸的“大佛”，他自然不可能忽视。
“怎么会呢？”
“我很满意，悟。”
五条家主自我调整得很快：没关系。
最起码，夏油杰的确是被咒术界看好的一颗新星。
他不仅拥有特殊的【术式】，而且跟五条悟的关系也是众所周知的好。
这样一来，对方的【自由人】身份，在成为五条悟的未婚夫之后，反倒让他彻底与五条家绑定，排除了其他所有不利因素的干扰。
“你的选择很好。”
“呵。”五条悟看得出这个中年人的口是心非，也清楚他多少还心有不甘。
不过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现在已经成功订婚了……”五条家主面带微笑，表情和善地抬头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夏油杰，感觉五条家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悟，备孕可是要提上议程喽？”
“什么——？！”
五条悟被这种重量级的玩笑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整个人从耳朵到大脑乃至于到灵魂，都有种被狠狠折磨和侮辱的感觉。
这家伙疯了吗？
下意识地，五条悟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这一刻才意识到：在这样一个抬头只能够看得见方方一片天的牢笼里，一旦退让，迎来的就是步步退让。
窄窄的一方天，是牢笼中的人类，一辈子触不可及的遥远。
五条家主双手交叠拢在袖中，笑容从容，不疾不徐地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走远。
在快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他忽有所感，也像五条悟一样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口中不禁感叹：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话的尾音上扬，仿佛打着旋儿一般，飞舞在深深的庭院中，久久未曾消散。
“你听过【雪女】的传说吗？”
五条悟转过头，脸上是冷到极致的漠然。他看着眸光闪烁，神情也变得十分复杂的【夏油杰】，忽然有种被刺痛的感觉：不仅是身体，还有灵魂。
“什么？”
夏油杰一时震惊于五条家主的确荒唐的发言，对于五条悟的发问反应有点儿迟缓。
“雪女的传说。”
五条悟重复了一遍，他白净剔透的皮肤似乎也正随着他冷漠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冰冷，一如他反复提及的对象——雪女。
“不是那些操纵风雪的传说，而是另一种猎奇的传说。”
不等夏油杰回应，五条悟自顾自地往下说：“传说那些生活在偏远雪山上的雪女天生与风雪为伍，族群里只有女性。”
“为了繁衍，她们会猎取男性，然后将之充分【利用】。”
“那些人消失在风雪之中，人们却只以为是登山遇难，不幸丧生。”
“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刺骨冰寒和日夜压迫中，像一根逐渐燃尽的火柴一样，身体与灵魂全都化作一堆灰烬。”
骤然听闻这样的传说，夏油杰难以表达心中翻腾的感触，唯有默然。
“呵。”
五条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华丽繁复的礼服：这何尝不是另一重枷锁呢？
“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传说吗？”
夏油杰原本还能勉强自己跟五条悟对视，可是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不知怎的，他却有些不敢看她那双眼睛。
明明还是一样的模样，一样的脾气，甚至连几乎代表着本人的【六眼】也都一模一样，可是现在的悟，只让他感觉到陌生和距离。
“因为，性别倒转后，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都没有消失过。”
“走吧，杰。”
五条悟同样也揣着手，只不过，藏在袖中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
“啊？”
夏油杰来不及反应，等到他出声的时候，已经落后了五条悟半步。
五条悟身上的礼服有着长长的裙摆，洁白的衣料仿佛蝴蝶的翅膀一样铺开在黄褐色的木地板上，就仿佛被钉在相框中的一只标本。
“去哪儿？”
还在上学的青少年除了难以言明的情窦初开外没有其他的忧愁，他在五条悟身后亦步亦趋。看着被轻薄裙摆扫过的地板，夏油杰总是忍不住想自己该不该帮她提在手中。
……悟……会生气吧……？
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五条悟身体中正酝酿着恐怖的怒气，她的眼神，也像是要杀人一样冷酷。
“去哪儿？”
五条悟回头看了他一眼，宝石般剔透的眼眸里折射出古怪的光彩：
“谁知道呢？”
“不过，我们总要走出去。”
“杰。”
“我请你看烟花怎么样？”
“……现在是白天……”就算是世界上最迟钝的人，恐怕也能从五条悟此时此刻的话语中听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危险，“……悟……”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五条悟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他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像一只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蹁跹蝴蝶，裙摆全都飞舞起来，“放一场盛大的烟花。”
说着，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做出了一个发射的动作。
“等一等！悟！”夏油杰紧张地快步上前，竭力想要阻止五条悟的冲动，“你身上带着【束缚】！”
“你是没办法彻底反抗家族的！”
“这样一来，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是吗？”五条悟晃了晃脑袋，盘好的长发一瞬间散开，黑发如瀑，披散在她的背脊上。
“那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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