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正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院长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回到她的躺椅上继续织毛衣。
孤儿院老师的生活挺平常，每天带孩子们上上课、玩玩游戏，守着他们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随便找点什么事便打发了。
好在孩子们很乖，不会给她惹什么麻烦，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她刚戴上老花镜，眼前的一切陡然清晰起来，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年轻人。
年轻人生得挺俊，又清瘦，两手插在白色羽绒服的兜里，身影有些落寞。
那人看到她投过来的视线，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温声向她问好。
“顾妈妈。”
那是以前孤儿院的孩子们对她的爱称，现在的孩子们都开始叫她顾奶奶了。
顾院长急忙放下毛线团，凑上前去打量他：“啊，你是……”
“你是郭先生家的孩子吧？”
郭文韬迈过门槛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有很久没回来这里，也很久没听人提起他父母了。
院长显然不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她满怀欣喜道：“哎呀，都长这么大啦。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来来来，坐，我给你倒水去。”
郭文韬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座小小的孤儿院——这是他父母当初出资赞助的福利机构之一，父母回访时经常会带上他一起，甚至会让他花上很长的时间和孤儿院的孩子们相处。
美名其曰多交朋友，和孩子们培养感情。其实他心里清楚，是他们太忙了没时间照看他，索性把他一并丢给孤儿院的老师们来管。
他辗转待过五六家孤儿院，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
“……当初你最常来这玩儿，你看，都还是老样子吧？”
院长笑吟吟道：“我还记得你和小蒲玩得最好，成天你追我赶的，闹得很嘞。”
郭文韬不由莞尔。何止，现在也还是你追我赶的，都成老冤家了。
“不过后来你不怎么来了，那小子伤心了好一阵子嘞，”院长正说着，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你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本来每年逢年过节都想去拜访一下的，谁知道一直联系不上……”
郭文韬移开视线，淡淡道：“他们去世了。”
“啊！怎么……”
院长惊呼出声，被溢出的温水浇了一手：“什么时候的事？不应该呀！院里的赞助一直没停过……”
“嗯，”郭文韬轻声道，“是有段时间了。”
准确来说，那是九年前的事了。
那年郭文韬还在读高二，家里早早地替他安排好了出国的行程，可他一心只想留在国内考公安大学。
所幸他爸妈经常不在家，不然有的好吵。
郭文韬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他平淡如水的高中生活。每天最大的变数，就是不知道蒲熠星又会以什么身份，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
十七岁的蒲熠星换了个路数，不再坑蒙拐骗，而是光明正大地打出招牌，当起了什么赏金猎人。
当然，在郭文韬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反正有他盯着，蒲熠星翻不出什么乱子。
他已经想好了，等他考上B省的公安大学之后，他要把蒲熠星也带上——这是为民除害，以免他不在的时候蒲熠星又重操旧业，当回小流氓。
蒲熠星肯定会跟他一起走的。作为未来光荣的人民警察，这是他应该做的。
那天和往常一样，家里没人，郭文韬照惯例站在门口，等司机开车送他去学校。
就在这时，他揣在书包夹层的手机忽然猛烈振动起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蒲熠星的恶作剧。毕竟除了蒲熠星，也没什么人会给他打电话。
他有心晾一会儿，可手机的震感实在不容忽视，他只好放下书包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妈”。
这是第三通未接来电，除此之外还有十余条他没来得及看的短信。
郭文韬眉头倏地一跳，正要伸手去划接通键，通话界面瞬间掐断了。
他囫囵看了一眼短信，是妈妈发来的。短信里有许多错别字，看上去有些潦草。
妈妈说，护照和机票在书架左侧的第二个柜子里，行李已经收好了，叫司机叔叔直接送你去机场，换最近的一班飞机。
妈妈说，收到消息赶紧把手机卡扔掉，不要再联系国内的任何人，落地之后会有人去接你，一切注意安全。
妈妈说，韬韬，宝贝，快走。
那是郭文韬最后一次收到来自他们的消息。此后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通通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他对父母的工作、人际圈和日常行程并不了解，他确实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但父母和他的关系更像是赞助者和被赞助者，他衣食无忧地生长到现在，而对赋予他生命的人一无所知。
出什么事了？
他们还好吗？
他该怎么办？
可以相信谁？
郭文韬秉持着有事找警察的习惯，马上打电话报警，只是电话接通后他又哑口无言起来。负责接洽的民警好脾气地一遍遍问，是家人失踪了吗？失踪了多长时间呢？是绑架事件吗？有收到勒索电话吗？您好……喂？请问还在吗？
郭文韬一问三不知，妈妈的短信语焉不详，他也无从推断具体情况。民警终于耐不住性子，狐疑道：“小朋友，你该不是报假警吧？”
郭文韬有些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又把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情况似乎异常紧急，而且敏感，听上去简直像是被仇家寻仇了。可是做生意能结什么仇？何况他父母早就从商业圈急流勇退，一心扑在慈善上，平日待人也是慷慨友善，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难不成……他父母……做了什么错事？
郭文韬顿时心跳如鼓。
司机叔叔已经载着他驶上了高速公路，整座城市的剪影在他的视野里飞快倒退。他们正从M市那条大河上方越过，和光鲜亮丽的河东相比，河西看上去像一片小小的苔藓。
不行。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微弱地响了一声。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还有很重要的人留在这里。
司机叔叔正要打方向盘转进机场路，坐在后座的郭文韬忽然喊住他。
“叔叔，我不走，我们回去。”
郭文韬一开始找的是JY。
他没接触过这系列的业务，也不懂这一行的规矩。他只是单纯听蒲熠星提过几次，知道这人在办这些事方面有挺高的声望。
说来也讽刺，他本是程序正义的忠实拥护者，但真遇上事了，他竟也顾不上那么多。
无论如何，先把人找到再说。
他花了点时间才辗转找到JY，JY认得他，沉吟了半晌才说：“你不是蒲熠星的那个……呃，你有事直接找他呗，这小子挺擅长这种事儿的。”
郭文韬想也不想：“他不行。”
JY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郭文韬才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他……他水平不够，我不信他。”
“我懂，水深嘛，他把握不住，”JY懒得戳破小男生的那点心思，又点了点郭文韬身后，“不过你得跟他本人讲啊，不然他不服气。”
郭文韬心里咯噔一下，扭头正好对上蒲熠星投过来的视线。
“什么事啊？”蒲熠星看着他手边的行李箱，静静道，“你要走了吗？”
郭文韬的记忆到这里就卡了壳。
不是他不记得，而是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这些年，蒲熠星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定时给他更换一套新的身份，有暴露风险的事从来不需要他出面。
他同过往的联系仿佛被一刀斩断，“郭文韬”这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谁都找不到踪迹。
只是郭文韬舍不得他父母费尽心血扶持的福利机构，所以一直以来都坚持着匿名资助。
顾院长显然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走出来，她还想再问些细节。就在这时，门口的门铃被摁响了。
“顾奶奶。”是个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
“哎，”院长赶忙应道，“小洁来啦——怎么今天是你来呀？”
小洁有些拘谨地冲郭文韬鞠了一躬，然后主动去角落里拿起扫帚：“潘叔叔有事来不了，我来替班呢。”
“哦，这样。哎呀，其实也没必要来这么勤，我们这儿也没什么事儿。”
小洁抿着嘴角笑了笑，不说话了，只顾着埋头扫地。
“小洁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院长擦了擦老花镜，又重新缠起毛线来，低声向郭文韬介绍道，“小时候她爸出事没了，她妈一个人带几个孩子，挺苦的。当时事情闹得挺大，一开始这村委会啊，上面的领导啊，还有警察，时不时地来过问一下，久了就不来啦。”
郭文韬轻轻“嗯”了一声。
“是她潘叔叔资助的孩子读书——小潘之前也是个警察，跟你差不多大，后来退了，在河西做点小生意，没事儿还经常来做义工，人真没的说。”
“退了？”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他们警察队伍规矩多，我也不好问，”顾院长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哦，他好几年前来过这儿，跟我问小蒲去哪儿了，也许跟小蒲挺熟吧。不过那会儿小蒲早就不住这儿了，我也说不清。”
郭文韬忽然警觉起来，微微坐直了身子。
警察，问蒲熠星的下落？什么意思？
好几年前？意思是很久之前就盯上蒲熠星了吗？
“顾妈妈，”郭文韬语气不自觉急促了起来，“这位……潘警官叫什么名字？”
“啊，这，我想想。”顾院长一愣，一下有点想不起来了。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扫着地的小洁抬起了眼睛，望向郭文韬。
“潘宥诚，”她说，“叔叔叫潘宥诚。”
作者有话要说：韬韬单带，触发支线【寻找潘宥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