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洲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今天不过是照常扮演一个划水间谍，跟着小组长出去视察了一早上工地——就是准备和曹家签合同的那块地。

听说最近合同出现了一些问题，对方怎么也不肯松口。事情办不成，他们这些打工人可就白忙活了，各个都干着急，正打算差唐九洲这个关系户去罗予彤那儿探探消息。

唐九洲巴不得合同签不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一边装作义愤填膺地跟同事们一起谴责变化多端的甲方，一边盘算着怎么合理早退。

他爸留下的那块加密硬盘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他想早点弄明白。

唐九洲几乎可以肯定，他爸一定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不然周启不会那么大动干戈。

不过，这硬盘最后怎么会出现在承铭公馆呢？

他爸还在的时候，也常被人请去承铭公馆应酬。在他的印象里，那儿就是个五星级饭店，有头有脸的人都喜欢上那儿谈生意。

只是后来蒲熠星告诉他，那儿不是什么饭店，不过是个政府官员名下的宅子，一般人进不得。而他们上回能把硬盘抢出来，全仰仗郎东哲严密的统筹规划。

毕竟他们可是连承铭公馆的大门进不去，只能等着郎东哲给他们把东西送出来呢。

里头水有多深，可想而知。

唐九洲等不及蒲熠星派人来接他，一到下班的点儿就迅速打车开溜。正抱着电脑写破解程序时，出租车司机忽然问他，后面那些车是跟你一起的吗？我刚开到你公司门口的时候他们就在了。

唐九洲当即干起了老本行，熟练地黑进交警系统，调出他们途经的主要路口的监控录像看了起来。

出租车司机见他一上车就噼里啪拉敲键盘，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结果正好看见他电脑屏幕上放着的监控，看向他的表情立即古怪了起来。

“小伙子你……”司机大叔警惕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唐九洲头也没抬：“哦哦，祖传手艺。”

他马上锁定了几辆形迹可疑的车，打算黑进交警内网去查车主的底细，后面的事就交给蒲熠星了。

他把监控录像放大看了看细节，忽然注意到在那几辆奥迪之后，还有一辆他十分熟悉的车。

恩齐？

唐九洲脑子短暂空白了一瞬，他犹豫半晌，终于抬手拨出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

出租车师傅油门一踩扬长而去，唐九洲被车尾气熏得够呛，站在路口咳了好一会儿。

他边走边抱着电脑看监控，GPS上代表恩齐定位的红点渐渐朝他靠近——这也意味着那帮人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唐九洲说不清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茫然多一点。说害怕吧，他在JY的地盘上，对面显然是羊入虎口，何况恩齐也在，再大的事也能摆平。

说茫然吧，和他不对付的人也就那么几拨，做一遍排除法就差不多能知道幕后黑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但问题是，他摸不透这个意图。

想对他下手有一百种方法：下毒、车祸、甚至雇个精神病患者当街给他捅一刀……虽然狗血，但是有效。相比之下，跟踪则是个性价比极低的选择，尤其是被发现了的跟踪，遭到反噬的风险很大——像蒲熠星就从不推荐。

“也许是威胁，”蓝牙耳机里传来恩齐的声音，“我们戳到痛点了，但对方还不敢下手。”

“嗯，有可能，不过……”

GPS上，代表曹恩齐的红点定格了。

唐九洲马上问：“怎么了？”

曹恩齐淡淡道：“他们下车了。”

唐九洲赶紧拽出那附近的监控，一分钟前，奥迪停在了唐九洲下车的地方，十几二十个人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甩上门就直接朝他所在的方向来了。

唐九洲这回不急也急了：“不是吧？来真的啊？那那那我往哪儿躲啊？”

曹恩齐没回答，但他的红点在屏幕上微微挪动了几毫米，蓝牙耳机那边瞬间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唐九洲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曹恩齐的声音陷在周遭鼎沸的嘈杂中，却依然很稳，他说，“九洲，注意安全，等我来找你。”

唐九洲终于刷新到同步的监控，只瞧了一眼便脸色煞白。

“喂？恩齐？恩齐我刚看见……”

电话毫无预兆地中断了。

唐九洲脑子乱糟糟的，哪里等得下去，赶紧迈开腿疯狂地朝着红点移动的方向赶去。

这边的摄像头老化得厉害，像素也差得很，但唐九洲还是能从快糊成雪花屏的画面中认出曹恩齐那张八风不动的脸。

看见他毫不犹豫地开着车，“砰”的一声陡然撞向并排停着的奥迪，撞完之后倒了一小段路，又以更快的速度撞了上去，在对方的人反应过来后一个急转弯掉头而去。

唐九洲本来还得过且过的心，终于彻底提了起来。

恩齐的定位最终停在一条小巷的路口，唐九洲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四周，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穿过小道。

冬天天黑得很快，郊外的夜晚总是比城市的更暗一些。街头的路灯发着聊胜于无的光，原来就看不清的监控现在更无用武之地。

唐九洲抱着他的宝贝电脑，慢慢地贴着墙走——前方倏尔闪过了手电似的灯光，狗叫声中还夹杂着人讲话的声音。

“其他人上哪儿去了，半天都联系不上。”

“嘘！刚有人说遇上拦路的了，叫我们小心点。老大说了，尽量别起跟这边的人冲突……”

“那小子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明明看着往这边来的。”

“没事，反正也把他车砸了，要是被我抓到他……”

唐九洲连大气都不敢出，贴着墙往回倒，手电的光擦着他的鞋尖晃了一晃，又移开了。

他正要松下一口气时，那手电的光又径直甩到他脸上来。他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来人大喊一声：“在这儿！”

唐九洲被这一嗓子激发了求生本能，撒开腿往各种岔路钻：“救命啊啊啊！——”

眼见着入网的鱼快溜了，那伙人也顾不上什么“小心点”，饿狼扑食似的追了上来。

好消息是JY的眼线到底管用，一呼百应，唐九洲卯足全力跑过了两三个路口再转头看时，身后已经没人了。

坏消息是他迎头就撞上一个。

不是吧！这种运气？！

唐九洲还没来得及喊，那人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将他使劲往后面拖。

唐九洲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连电脑都抱不住。他挣扎着用手肘去顶身后人，连肋骨都没碰到，就感觉脖颈陡然一凉。

唐九洲第一次听到颈动脉疯狂搏动的声音。

“别动，”那人抓着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没人要你死，别他妈自己找死。”

唐九洲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正想点点头表示自己会配合，那把匕首却瞬间摔落在地。

那人吃痛似的“嘶”了一声，勒着唐九洲的力度陡然加大，唐九洲几乎要被他带得摔倒。只是很快，随着一声清晰的闷响，那人的力气似乎也被抽走了。唐九洲微微一挣，就脱离了他软绵绵的禁锢。

得救了。

唐九洲终于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猛烈咳嗽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刚刚还对他放着狠话的人“咚”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唐九洲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曹恩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来不及拨开凌乱的刘海，只用手帕胡乱擦了擦正在滴血的手术刀，妥帖地包起来收进风衣口袋里。

“没事吧？”曹恩齐倚着墙喘息，看上去累极了。

“没事没事没事！恩齐你……”唐九洲赶紧把电脑丢到一边，凑上去看他，却被他抬手轻轻拨开。

“脏。”

“脏什么脏！我看看！”

唐九洲才不管这些，直接上手去搀他，可还没碰到他，曹恩齐就径直栽了下来。

“恩齐！”

“什么情况？恩齐怎么了？”

罗予彤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带来的保镖蜂拥上来，把昏倒的曹恩齐抬了下去。

唐九洲嗓子哑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午他联系恩齐之前，先给二姐打了个电话，请她过来接恩齐回去。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恩齐彻底摘出去。

他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他不希望恩齐再被牵扯进来了。

最初他决心加入蒲熠星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有恩齐在真是太好了，他最离不开的就是恩齐。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这充满冒险的世界是他们的游乐场，他们可以一起做很酷的事情，这太浪漫了。

可周启还活着。

周启的出现让他忽然意识到，他当初没办法保护自己的父亲，现在也很可能没办法保护恩齐。

他注定要赌上一生去战斗，但恩齐本可以不必。

那天他在周氏遇见二姐，本来是场意外。

罗予彤从小便把他当亲弟弟看，对于他拐走自己弟弟这事儿倒也看得开，只是临走前她无可奈何地问他：“你们俩，什么时候玩够了回来？”

唐九洲当时嘻嘻哈哈地找了个借口糊弄他的好姐姐，只是后来才慢慢咂摸出味儿来：恩齐是有家人在等他回家的。他这样霸占恩齐是很自私的。

就像现在，他对着罗予彤最简单的问题，愧疚得无言以对。

“对不起。”他讷讷道。

对不起，我把他还给你。

罗予彤早就冷静了下来，看着他这副狼狈样，心又软下半截来：“傻弟弟，你又没做错什么。”

唐九洲正想摇头，又听她说：“但你也别再莽撞下去了。我明天帮你跟周氏辞职，你看有什么要收拾的，收拾好了跟我们一起走。”

唐九洲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罗予彤也有些疲惫似的撑着额头：“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兜不住了。”

“所以，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说：嗐，咋整半天都是苦哈哈的虐恋啊（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