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晌午,正是酒吧最冷清的时候。JY从门口踱步进来,眉头皱得比山还陡。
“都说了要勤开门窗多通风,你们在里头做生化实验啊?也不怕熏死——整点儿空气清新剂!
“哎你,把家伙收起来!大白天的舞刀弄枪干啥?吓到客人怎么办?
“那酒鬼扔外边儿,晒会儿太阳清醒清醒;还有这地,我铺的实木地板你们就这么磕啊?扫干净赶紧的!”
小弟们赶紧分头行动,刚打盹起来的调酒师觑着JY的表情,连懒腰都没敢伸,心里的疑惑跟冒泡泡似的。
这是要进行全省十佳酒吧评比还是怎么的?大哥怎么一副急切中带着殷勤,庄重中饱含苍凉的模样?
“甭问,收拾你的。”
JY卸下随身带的枪往酒柜暗匣里塞,随口喊来一个小弟:“那个你,出门左转差不多二百米停了辆破皮卡,你去把人请过来。”
小弟以为是暗语,点点头,抬手一抹脖子:“懂了。”
“懂个屁你懂,给我回来!”JY一巴掌把他帽子拍歪,“我说‘请’!听清楚没?请!把刀给我放下!”
小弟夹着尾巴溜得贼快,JY犹嫌不够,又喊了一声:“笑真诚点儿!好好说话!”
“大哥,是哪位大人物要来啊?”
调酒师快把杯子擦出火星子来了,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JY忙着查漏补缺,巡完一圈之后终于抽空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摆:“条子。”
“条……条……”
“怕什么,我们这是正经营生正经买卖,交往的都是守法良民!警察会随便抓人吗?真是。”
JY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威士忌,递给来人,一张脸笑得真诚又灿烂:“你说是吧老火?”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火树冷哼一声,把自带的保温壶“咣当”往吧台上一放。
“收收吧你,今天不查证。”
JY下意识侧过身子挡住吧台下方的抽屉。
火树给自己倒了杯枸杞茶:“也不查案子。”
JY这才眉开眼笑地摆摆手,在场的小弟们都识趣地散开。他从兜里摸了盒烟出来,给火树抖了两根。
火树接过来,沉吟道:“这次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嗐,您这话说的,我一开酒吧的能帮啥——”一见火树眉头开始不耐烦地皱起来,JY马上改口,“能帮上人民警察得多光荣啊!那个,你先说说看?”
火树单刀直入:“蒲熠星人呢?”
JY大惊失色:“你还说你不是来查案子的!”
“老子才没心情管他八百年前犯的破事儿!上边儿组个专案组,把我徒弟要走了,我现在手里没人,问你借,你给不给?”
火树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JY一看他吹胡子瞪眼的就犯怵——当年这人成天开着辆破皮卡抓他,有段时间他老梦见火树拿枪指着他脑袋,劈头盖脸一骂就是一宿,弄得他到现在还有点儿精神衰弱。
“没说不给!真是,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蒲熠星在哪儿啊——你要是能抓着他可赶紧的吧,可抢我两栋房子了!再不管管他,他明天能上你们警局睡去!”
JY把烟点了,毫无顾忌地制造二手烟雾:“再说了,那家伙我可使唤不动。”
“钱吧,他也不缺;除了偷鸡摸狗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他这么些年不就为了查清当年是谁杀了他相好的爸妈吗?别看我啊,我要说了不该说的,他不得把我店烧了?”
“郭文韬是吧?”火树突然冒出一句。
JY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
“蒲熠星挺会藏,但他是从你拉线的孤儿院出来的——孤儿院谁开的,他和哪些人打过交道,和谁关系好;郭文韬以前读的学校,交际圈子,报的兴趣班,包括成绩单,只要有心查,总归查得到。”
警局内部规矩是多,可调查信息的权限和调动资源的能力不比赏金猎人差。
若不是火树有心替他们瞒住,郭文韬的底儿很快就会被情报组的人挖得一干二净。而当初蒲熠星被几辆警车撵着追时,火树也不会急着把石凯和齐思钧叫回来。
蒲熠星帮过火树不少忙,这也算是对合作对象的一种保护。当然,一穷二白的人民警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犒赏。蒲熠星也识趣,从不得寸进尺。二者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火树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时候替他们兜底。
只是与狼共舞,得时刻警惕对方的立场,免得引狼入室。
火树说:“我要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周家。”
从一开始蒲熠星在承铭公馆抢硬盘,到痞老板提到唐九洲被送进周氏,再到不久前齐思钧在拍卖会上见到了曹恩齐……他们的动向和警方总是惊人的重合,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接的单子,我要知道委托内容和委托人姓名——我知道你会备份。”
JY闷头抽烟,与火树静静对峙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行规是我立的,现在要破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何况现在都是匿名委托,我只管拿钱办事,上哪儿给你找人去?”
火树也不意外:“所以的确有人委托他们查周家是吧?”
JY一顿,知道火树诈他,赶紧打哈哈装糊涂。火树也没勉强,把威士忌兑进保温杯里,起身走了。
“叫蒲熠星赶紧跟我联系。”
“满上!满上!”
洗脚城的高级包厢里一片灯红酒绿,包厢标配的豪华按摩床换成了全自动麻将桌,浴池也扩修了近两倍,浸着玫瑰花瓣的温泉水“咕咕”冒着热气,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在水雾里放声笑闹,面容模糊不清。
“来来来!所有人举杯!欢迎启哥回家!”
周启靠在浴池旁懒懒地举起酒杯,小弟替他点了座香槟塔,欢呼声与金灿灿的酒水一同倾泻下来。又是“砰砰”两声,全场下起了缤纷的彩带雨。
“启哥,这么多年没见,兄弟们想死你了!”
“我就说,还得是启哥才压得住场子,妈的条子这几年猖狂得要死,撬了我们好几个场子,真是没尝过你的厉害!”
一群小弟凑在周启边上叽叽喳喳说开了,周启冲正在替他按摩的技师摆摆手,技师识趣地退出他们谈话的圈子。
“启哥,启哥抽烟,”一个小弟殷勤地给他递烟,“对了,启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还用说,洋人的地盘哪儿有自己的地盘舒服。”“外头可没这么靠谱的兄弟,启哥当初怎么不叫上兄弟们一起走。”
周启伸手一揽,两名女伴服服帖帖地钻进他怀里。
“要不是当初那帮狗咬得太紧,老子才不出国!警察都没找老子麻烦,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装什么正义使者!”
那事儿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好在周启放高利贷那么多年,躲警察躲惯了,办事从来不亲自出马。光是顶着他名号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替身傀儡就培养了十几个,有时连自家兄弟都分不清究竟谁是老大。
只是那帮自称赏金猎人的小疯子太难缠,非得见了血才甘心,周密更是事后马上翻脸。他怕摊子太大兜不住,只好壁虎断尾逃往国外。
“东南亚生意忒他妈难做,左一个卖粉的,右一个混黑的,成天抢地盘,半夜打枪打得老子头痛。”
周启脸一板,皮肉上开花的伤疤便显得格外狰狞:“凭什么老子在外头拿命挣钱,这帮姓周的安安稳稳坐在家吃肉喝汤?尤其周密这个白眼狼,他讨好官家的钱是从我口袋里刮走的,甚至他爹能活到今天还是靠我——现在周氏做这么大,我还不能享福吗?”
“就是就是。”“应该的应该的。”“周氏要没有咱大哥撑腰,早倒啦!”
小弟们各个表现得义愤填膺,更有激勇者冲上台去,要为周启点一首《乱世巨星》助兴。
周启也算吃饱喝足,裹上浴袍从浴池里出来,冲大堂经理招了招手。
“刘经理,不是你老板请我来的吗?这么久了,人呢?”
沉迷卡拉OK的刘小怂被他一叫,赶紧小碎步挪过来,一瞅见周启那张兴致缺缺的臭脸便瞬间会意。
“人?噢噢噢,我马上喊人,马上,马上到!嘟嘟——”
“来啦。”
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儿似的。
周启不太耐烦:“我说的是你老——”
嘟嘟推门进来,宝蓝色的侍应生制服衬得她越发唇红齿白。她甜甜地冲周启笑了笑,一双漂亮的杏眼弯成水汪汪的一弧:“周总好。”
刘小怂一脸无辜地看向周启:“老什么?”
周启眼睛都看直了,心情愉悦地一巴掌甩刘小怂身上:“你小子,老会做人了。”
“真的没事吗?”
邵明明有些心虚地往周启方向瞟,连牌都忘了摸:“小齐哥,咱说好了出门来按摩的,你可没说玩这么刺激的呀。”
这糜烂奢华的场景,这群魔乱舞的阵容,要是扫黄打非的同事闯进来,他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弟兄们,我回来了。”
何运晨惊魂未定地扒着麻将桌,双手紧紧护着衬衫扣子。
天知道他是怎么从一群酒鬼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的。几个彪悍的姑娘一边给他塞酒,一边拽着他的西装下摆,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愣是挣脱不开。
他深怕守了几十年的清誉就葬身此处,赶紧脱了外套头也不回地躲进厕所。
“小齐……”
邵明明和何运晨对视一眼,将目光一齐投向齐思钧。
齐思钧无言望天花板,甚至不敢推牌说自己这把胡了。
要说这事儿,一半怪齐思钧,一半怪周峻纬。
周少爷没事儿老喜欢给他们送东西,也不管他们用不用得着,反正是一厢情愿地往里砸。
前几天,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听说齐思钧要进专案组了,马上又往警局送了几张洗浴中心的券,说是为他庆祝践行。
齐思钧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好庆祝的,上回周峻纬蹭饭蹭到一半中途跑路的事儿,他还没来得及跟他算呢。齐思钧越想越心烦,干脆把钱按原价全部折给周峻纬,第二天便带着休假的邵明明和何运晨一起上洗浴中心消遣去了。
甭问,可怜的石凯警官证还没补办好,正在警局边做检讨边给民警队打杂呢。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正当他们要推开高级包厢的房门时,一群打扮得花花绿绿的社会青年嬉笑吆喝着挤进了原本属于他们的房间。
齐思钧还怀疑自己看错了包厢,直到大堂经理小碎步跑过来赔笑。
“不好意思哈,咱们这一层临时被贵宾包了开party……”
齐思钧认得刘小怂:“你你你……你不是说你是开当铺……”
刘小怂职业笑容满分:“副业是大堂经理哈~您不介意的话,楼下还有房间——”
警察的直觉敲打着齐思钧的神经,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何运晨告诉他那帮开party的人里有嫌犯周启的时候达到顶峰,而这也是促使他们三人坐在这张麻将桌前的主要原因。
好在灯光昏暗,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他们。
邵明明克服不了紧张,从服务员那儿抓了一大把瓜子兢兢业业地嗑:“现在咋办?溜出去报警?”
他们进来的时候刘小怂美名其曰“怕手机进水”,挨个收了手机。他们又是来休假的,除了邵明明以“自带餐具”的名头带了把袖珍解剖刀进来之外,真要打起来,他们还不如人家赤手空拳的有战斗力。
齐思钧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别小瞧了惯犯,精得很,警察离这儿还有两条街的时候他们就闻着味儿跑了……再等等。”
“主要……咱们仨也太不合群了。”何运晨咕哝道。
的确,放眼望去,在一片肉花花的海洋里,忽然出现三个穿着讲究、衣冠整齐、一身正气的男青年,任谁见了都会起疑。
即使他们不务正业地打了一会儿扑克,那也是正襟危坐和和气气的,一点流氓气质都没有。
从进来开始,齐思钧就感应到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就说现在,四点钟方向,有两个保安似的花膀子壮汉,一人抓一只酒瓶,有些犹豫地朝他们走来,看样子想来跟他们打个招呼探探虚实。
邵明明埋头嗑瓜子,何运晨端着只小酒盅浅浅地咂着酒,齐思钧随手拨乱头发,又赶紧解了衬衫最顶上的扣子,试图让自己显得放荡不羁一些。
然而齐思钧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他天生就不是做卧底的料,因为他完全不会说谎。
“你们怎么自己在这里玩?我找你们好久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齐思钧的肩。来人大大咧咧地拣了把椅子坐下,甚至从邵明明手里拨了点瓜子过来。何运晨还没反应过来,酒杯就落到了他手里。
那人一落座,那两个花膀子壮汉便面面相觑地走开了,连同许多观望的视线也一并消失。
麻将桌开始自动洗牌,梳着油头踩着小皮鞋的蒲熠星轻轻一仰头,架在头顶的墨镜便一溜烟儿滑到鼻梁上。
“好久不见啊大家,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泡澡?”
作者有话要说:扫黑除恶+搞点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