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打破夜晚的寂静,窗外是一片电闪雷鸣,博尔莱斯抱着柯尔回了房间。
这只小兔子可是被雷声吓坏了,僵硬地呆在少年温暖的怀抱中,窗外每响一声它就受惊地抖一下。
他用毯子把它裹起来擦干雨水,又将毯子翻了一面后在床边给柯尔围了一个临时的小窝。
博尔莱斯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团缩进了毯子里。
他摇了摇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跌坐在床边,只觉得自己头疼得紧。
一阵阵嗡鸣之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正咚咚响,像是要跳出来了一样。
雷雨,巨树,高塔……
他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无法忽视的想法,那就是他要去那里,那座塔。
少年淋着雨出了家门,雷霆声盖住了他的脚步与水花溅起的声响。
此刻整座城都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光亮从房屋的窗户中透出。
也许是在这个时间下,所有的居民都在酣眠。
只余路边的星荧路灯亮着泛绿的光,在雨中留下零落的光线,一路指引着他的道路。
他终于到了那座塔下,此时他已浑身湿透,雨水不断地从发梢滴落。
那些落在脸上的雨竟给他带来些许窒息之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闪电划破天空的刺目亮光照亮了树下的整座高塔,白日里平平无奇的塔在此时看起来威严又肃穆。
这座塔并没有上锁,门洞往往都是大开的,那位亡灵婆婆西番雅白天喜欢坐在门洞旁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进去,沿着那旋转上升的楼梯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久到他的头疼都缓解了许多。
终于,一扇上锁的漆黑木门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但还没等他走近观察门锁,那扇门就咔哒一声打开了。
他在这时意识到——原来这扇门的钥匙,也是自己耳朵下挂着的白羽毛。
门后有血的味道。
数根连接着圆形祭台的漆黑锁链自天花板上悬垂而下,此时正被大风吹得当啷响。
一道跪着的人影被这些锁链困在祭台中央。
漆黑的长发蜿蜒地铺在祭台上,锁链穿过四肢,穿过肩胛骨,将那个低垂着脑袋的人牢牢地困在原地。
感知到来人的气息,祭台上的她猛然抬起头,脸上是欢喜的笑容:“你终于,又来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脚腕上的细环却忽然断裂开来,铃铛坠地的当啷声响吓得他浑身一颤。
再回神却发现祭台上那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人已不见身影。
只剩下空空的祭台和锁链被风吹动的当啷声响。
又是一道雷光闪烁,从窗口透进来的刺目白芒将祭台完全照亮。
他又听见了那些几乎将他包围的絮絮之语。
他回头欲走,想要离开这个充满了诡谲的地方。
却倏然望见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的亡灵婆婆那张无表情的苍白脸颊,在雷光中显得阴戾狰狞。
博尔莱斯陡然惊醒,他坐起身来,眼中是惊惧不定。
他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他用右手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的颤栗。
这是怎么……回事?
银白色的月光亮晃晃地流淌进房间,如夏夜的泉水般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抬头望去,窗外的月亮大得像是贴在他的窗口边。
不对,不对。
他想起来了,月光……月光是红色的才对,记下来,要记下来。
博尔莱斯掀开被子就要去找自己的笔记,却在碰到笔记的前一瞬骤然顿住了身形。
他再次睡着了。
有人将他抱回了床上,为他盖上柔软的被子,又温柔细心地掖了掖被角。
戈露恩立在床边俯视他安静的睡颜。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还真是……长歪了,不是都说男孩会更像妈妈么?”
“和那个家伙越来越像了,妈妈开始有些不喜欢我的小莱斯了。”魔女长长的指甲划过少年的脸庞,最终停留在他的眼尾,“听见了吗,要多像妈妈一点。”
她转身拿起那本笔记,一页页翻过,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戈露恩将那一页纸缓缓撕下。
“喂喂喂——小鬼你在搞什么,怎么还拆家的?!”阿卡林骂骂咧咧地跳出来,在看到戈露恩时它一下子卡住了,但又在看到那张撕了一半的纸时忽然反应过来。
阿卡林一脸你不讲理的表情道:“原来是我的女巫老板啊,但就算是老板也不能说拆家就拆家啊。”
戈露恩微笑道:“因为你的老板发现这本笔记上有些不能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所以老板你特地回来就为了撕掉一页笔记?”阿卡林用身体挡住那只往下撕的手,“哄小孩够了,哄守书灵还缺点理由。”
“不是特地回来,是我还没来得及出发。”戈露恩挑了挑眉,说出来的话让阿卡林姑且相信了,“不先观察一段时间,我怎么放心让我的乖孩子独自生活。”
戈露恩撕下了那一页纸,在阿卡林心碎的目光中将其点燃。
阿卡林努嘴:“什么东西他看不得啊。”
戈露恩挡住它凑过来偷看的眼睛,语气平平道:“年轻时候写给孩子他爸爸的肉麻情书的草稿,现在爸都没了,就更加不能给他看了。”
“噗。”阿卡林没忍住笑了一声,它笑完又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笑。
无论那个男人是死了还是变心了,这段文字想必在女巫老板的心里都占了一些地位,不然也不至于在想起来之后连夜跑来销毁。
为了避免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地步,阿卡林连忙回到了书中。
原谅它吧,它刚才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肉麻字能肉麻到老板撕书。
戈露恩将缺失一页的笔记放回博尔莱斯书桌上,又看了一眼床边的那只三月兔,最终还是没去动它。
她轻轻合上房门,离开了这里。
“放轻松,我们的合作一直都在如约进行。”戈露恩回到那座塔中,对西番雅道,“倒是你……变成亡灵的时候怎么老成这样了,真难看。”
“别转移话题,她不见了。”西番雅摊开她那皱纹遍布的手掌,一枚银色铃铛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还有这个,断了。”
“也差不多是到极限了,她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意外了。”戈露恩先回答了西番雅的第一个质疑之处。
“我们通过她证实了计划的可行性。”
“但很可惜,白的那部分树枝被那群冠冕堂皇的家伙抢走了,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们无从知晓。”
“而红的这部分偏激且不可控制,如果不提前摧毁恐怕会酿成大祸,我们只能将她放弃。”
“这样下来……就只剩下我的乖孩子了,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西番雅,如果失败了,我们说不定会拉着整个世界陪葬哦。”戈露恩望着从天际坠落下来的大雨道。
“还有四百年,这个纪元就结束了,这意味着我们与人的战争将完全迎来终点,我们到底是会活下去还是彻底灭亡,谜底就在这个纪元末揭晓了。”
西番雅道:“假如我们注定消亡,那么……灵柩越大越好。”
“总之,至少不能像巨龙一样窝囊。”戈露恩点头表示赞同。
戈露恩面带追忆道:“我诞生与上个纪元,大约一千六百年前,出于一些特殊原因,我一直活到了现在。”
“那时候各族都有自己的领地,精灵之森、黑漠、无尽海……它们原本都有属于它们的领主。”
“可惜后来战争开始了,你也许会觉得意外,有些异族为什么会仇恨巨龙胜过仇恨人类。”
“在那场旷久的战争里,率先出手的其实是精灵,因为人类可耻地偷走了他们的孩子并且不知悔改。”
“后来更多的种族牵扯了进来,矮人们认为人类的地盘更适合锻造,海妖与人鱼开始禁止船帆出现在海上。”
“而向来被人迫害的亡灵一族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借此踏上了复仇之路……事态就像雪球一样在山坡上越滚越大,到最后变得不可控制,人族变成了大陆最底层的存在,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那是一段对人族而言十分压抑的过去。”
“但人族中有坏人,有卑劣者,自然也有好人,有无辜之人,也有高尚者……”
“所以后来,那些一直旁观着这场战争的巨龙下场了,他们选择了与人并肩而战,为那些值得龙族俯首的人们夺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龙族选择为人而战?”对上个纪元知之甚少的西番雅却也知道上个纪元真正的结局,“可是后来……”
“是的,可是后来。”戈露恩嗤笑了一声,“那时天真的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属于英雄的赞歌呢……哈哈,可惜诸神不公,可惜上个纪元存在的意义并非如此,巨龙的末路才是那段命运真正想要书写的东西。”
“为了将人族的战力提升上来,巨龙与人签订了一个契约,那道由神明代写的契约最终将巨龙逼上了绝路。”
“在胜利过后,人族背叛了他们的盟友,无法单方面终止的契约让巨龙一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些原本是为了保护这些脆弱不堪的盟友而定下的限制更是成为了困住他们自身的枷锁。”
“人族在收复失地后选择了迫使巨龙继续为他们而战,也就是从那之后……所有的异族都失去了家园。”
西番雅简直不敢相信龙族能做出这种主动让自己受制于人的蠢事:“那些没有签订契约的巨龙呢?他们难道放任人族这么做?”
“巨龙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强大往往伴随着低下的生育能力,他们的族群数量本就极少。”
西番雅想到了一个更傻的可能:“难道说,龙岛上剩余的巨龙……”
“对,那个时候龙岛上自由的巨龙数量已经远少与受人控制的数量。”戈露恩点头道,“够可笑吧。”
“……人是最易变的种族。”西番雅沉默片刻后给出了她的看法,“的确足够可笑,他们把信任交给了这样的种族。”
“我们真的能逃离命运吗?”西番雅忽然有些想要放弃,她低头看着自己皱纹密布的手背。
强大如巨龙也在千年间消亡了,他们这些苟延残喘下来的异族又能走出多远。
彻底消失。
这就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创世主在创世的纪元里为他们书写下的结局。
“不,我们正在逃离这段命运。”戈露恩十分确信地说道。
她面带笑意地望向空空的祭台,那些干涸的血液在地上蜿蜒成一行扭曲的古文字——[在世界毁灭之前,你不会得到我的宽恕,母亲大人。]
“没了镇压之物,雾沼那边恐怕会出一些状况,让守林人注意些。”戈露恩漫不经心地用鞋尖抹去那行文字。
她知道这里没谁能看懂那些已失落的文字,戈露恩只是觉得那有些碍眼:“至于这个铃铛,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不可能再想起来,不管是五年前的夜晚,还是今夜。”
戈露恩看着那枚铃铛,就好像看见五年前那个第一次忤逆她的孩子一样。
“困住他的锁可不止这一把,我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犯两次错。”
“现在,我的孩子将永远……永远信任他的母亲。”
“你确定?”
“当然,小莱斯是个听话的孩子,甚至听话到轻易把身体掌控权放弃。”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只是替他写了一篇日记,好让他记住今晚可没下过雷雨,再顺便把那些给我们添麻烦的花处理掉了。”
*
【今天又是一个极好的天气,今晚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光明亮,泉花很喜欢。】
——来自不知名的笔记。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摆烂王在没人管的时候怎么会好好写字,一定是有猫腻。
而且一整朵灵蓝花比碎花瓣贵,拆了做什么,要妈妈赔钱才能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