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天地潇然一色。指抵襟怀中芙蓉桃花木，压腕抽剑化作三尺青锋。薄剑泊雪荡出宴山溪亭，移步旋身扫落满枝雪霰飞霜如银。若冷骨出惊龙，蝉刃镂刻桃花煌映天光，挑了青瓷酒壶提腕点剑应声碎。酒液泼洒，漫天清露中弥漫馥郁醉香，明光削破悬风滴液。从容抽剑回身挽花如银浪，剑尖点地瞬息尾穗起落再晃。

文人剑，文人剑。

并指抚过寸宽的明快青锋，心中清晰刀兵渴血是其必然之天性，文墨客高庙堂大谈经政远江湖却教典儒，何人执剑，谁能掌刃？

剑留三分是为君子兵，用剑者怀才抱器，阿姐与兄长教诲我行事持身守正。无端又想起那青云堕尘泥的鹤，恶人狞笑，清流难守。笛萧不能还人间清白一襟雪，金铁剑戈在前也未必洗得净。寒江血色我看不见，金错刀的铡口却断送无数性命，落拓的清白能砸死多少人。

提腕不眨眸将白刃往虎口一劈，习武者伤了手等同去半条命，然刃化流风吹满天飞花不知向春风讨了几盅醉，按住怀中神木青枝，懒散失了剑骨坚心往枯木上一靠，盘算等会上哪条街打马观花，想必要见满楼红袖，我却无意。

这酒呀花呀春风呀，还是等阿姐向我讨罢。

来人翻墙入庭兰舍，朝我笑得疏朗，一身青衣莲绣凤羽流云，说：还玉呀还玉，我亲爱的阿弟。此夜月色尚好，不若温了酒，与我同去？

我当知阿姐是有仙人模样的，落拓青莲骨被冷水濯出满身散漫疏狂，非粉黛而出于一泓芙蕖绿波中。山风野萍，春华秋菊，俯仰惊鸿。见芜带回袖片云遮月，大荒深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在淅沥雨水中开一坛山精野怪酿的酒。

酒自非话本中渔樵耕读的奇遇者入山林寻来的薄酿淡饮，不知几年一启塘底解春愁，可惜都被玉先生摸去泛舟时喝了。宣望舒是太清白又被踩踏进尘泥中碎掉的月影，此后烈火焚身也确得用酒来浇养仇雠的。寒江碧水东去销不得生死恨，宣师兄问我到底何如，我道写不明白算学题就莫要筹谋人心，还不如做只猫。

浑浑噩噩过一生有什么不好？

非得睁眼看这淤泥污杂，又厌恶指摘世人无贤明之士。百代星辰不会说话，只能惋叹人心难测。我不知阿姐眼中所见，也料得枯骨皮囊下是怎样的魂魄。阿姐在墙头支颐着看我，除却明月清风之外无人与她同坐，雪落了满肩。

她很少用这种孩子气的眼神看我，阿姐从来是南塘最轻灵的风。我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她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不是大义，不是仇恨，长生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担着一整个花家的她怎会仅背负起一片落雪，就连清瘦脊骨都绷成一把满弧的刀，开刃大不祥。不祥又怎样呢，青莲刀出鞘饮血，凶兵而已。有多少次师长亲人篷瀛入我梦来，她披着绿蓑衣，是江心波涛中垂钓的人。我问她在钓什么，于是阿姐回过头用那双微带忧愁的眼看我，吐字道：寒江雪。

那也得等千山鸟绝，万径无人啊。想来我说话的语气还是轻佻，美玉被焚烧后的残骸在痛苦与过往中漂流，衔风叼玉的青鸟仍在。恨此身捱不过冬日向东风讨一盅酒，桃溪春鸾的盛景里有人向深秋寻桂子红枫。挑剑掷碎青瓷绿蚁酒，仍有人共分我一壶解春愁。寥寥几笔，是说书人惊堂拍案也想不出的绝妙话本子。

宵禁钟声敲过三响，我却道提灯巡夜者不访深探幽，如此看来当真不懂意趣。阿姐坐在光滑冰冷的琉璃瓦屋脊上，酒盏顺着她垂下来的指砸在地上碎了。她问我：还玉，你痛快吗？

天地皆是樊笼，怎允快意，何人自得。

然嘴上却道：阿姐，有鸿鹄栖在你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