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铺地，云彩织沙。
四周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亦如天上仙人居住的宫殿，绝不是人间的金碧辉煌可以相比的。
夜澜站在中间，不知去往何处，便顺着一条路走下去。
无数高大的汉白玉柱拔地而起，洁白的云纱在上面缠绕着，汉白玉柱分两侧而立，指出了一条宽敞无尽的大道，云沙飘荡而起，隐约掩住了夜澜身形，也挡住了她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浓郁，不清淡，不艳丽，不淡雅，所有的一切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这种味道并不是夜澜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甚至没有相似的存在。
怎么说呢？
比青竹调浓一点，艳一点，又比红楼醉淡一点，清一点。
明明就是这样，心底却觉得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怕会将这个气味污染，不复原来的纯净。
夜澜歪头苦苦思索，心中的那一点思绪，却怎么也无法抓住，就像面前放着一个木箱，你明知道里面是个苹果就无法打开，只能无奈的看着。
对了。
夜澜脑中灵光一闪，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是灵性。
不是灵气的灵而是灵魂的灵，用更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情性，或者说是情绪。
这些气味粒子有自己的喜好和移动方向，导致这种香味一直在呈现变化，玉柱上的云纱也不是无风自动，而是这些粒子在运动间带动云纱也开始飘动。
想到这里，周围的白雾迅速消退，好像这条路也到了尽头。
周围一切破碎重组。
在睁眼时，夜澜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颗无比巨大的花树面前。
红蕊粉瓣，动人心魄。
树枝间没有鸟雀停歇也没有蝴蝶伴舞，只有在枝叶间颤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和一根根交缠的红线。
与此同时，巨大的花树下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身影盘腿坐在地上，神色认真的看着十指的动作，对周围恍若未闻。
夜澜好奇的把手往他眼前一晃，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反应。
直到她的穿过陌生的身影，夜澜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幻影。
他是个男子，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衫，衣衫上绣着根根挺拔傲骨的青竹，却在衣摆处的一块地方绣着一朵桃花，且分外和谐。
男子的那一头乌云似的黑发垂在脑后，只用一根木簪固定。长长的头发吹到地上欢蜿蜒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随意自在，似闲云野鹤，不被世俗束缚。
夜澜没有办法看清男子的脸，他的脸被白雾所遮挡，无法窥见分毫未，只有十指尖红线翻飞，钩织成一个个同心结。
他是谁？
无人回答。
这个时候，在夜澜的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依旧是看不清容颜，举是行举间带着无可言说的尊贵，衣袖上流云浮动，行走间恍有流水轻响。
青衣男子好像察觉到有人到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那尊贵无双的身影。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神尊，真的不是小仙我不帮忙，而是您与那位之间的事小仙根本就插不上手啊。”
“小仙的红线也只能绑那些凡人妖灵的姻缘，而您与那位超脱于六界。缘分请由天定，无人可以插手。”
神尊恍若未闻，径直来到青衣男子面前，衣袖晃动间浮云似乎也在变幻，缥缈出尘。
他停住脚步，垂眸看向坐在地上的青衣男子，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优雅尊贵。
“本尊不管，这件事你想做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语气十分霸道，与他优雅清贵的外表十分不符。
“你——”青衣男子猛的站起来，修长的手指颤抖的指着神尊。
衣袍上青竹叶也微微颤动，此时就算青衣男子的容貌被薄雾遮盖，夜澜也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气愤。
这神尊不是什么好东西，夜澜在心里评价。
“整个仙界的人都敬你怕你，我可不是……。”
青衣男子抬起的手又放下，颇为焦躁的来回踱步，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看向神尊，像是在顾忌什么。
神尊也没有再开口，默然驻立原地，唯有衣袖间流云不断变化。
他并不生气或气恼，淡然如同天边的闲云，似是在默认，有胸有成竹。
终于，青衣男子停住脚步，转身面向神尊，像是已经下定决心，喉间发出低沉的轻吼声。
“要不是当年……”突然他停住了，目光死死盯着神尊修长如玉的手。
不，不能说是手，而是神尊手上的某样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一块随意从路边捡的石头，四周有棱角，灰扑扑的没有一丝光泽，而正是这块看似普通的石块上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气，蛮荒而古朴，隐隐约约间给人巨大的压力。
“这，这是……”青衣男子惊醒般冲到神尊面前，伸手想要夺去灰石，像是在沙漠中的人见到的水，拼尽全力也要握住那一丝希望，即使是海市蜃楼也在所不辞。
神尊微微侧身躲过了青衣男子袭来的手。
他并没有将灰石收起来而是依然放在手中，引诱着青衣男子步步走向深渊。
“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你已经在这里守了千万年，也等待了千万年。你真的想要再等下去一个人度过这更古不变的长年。”
神尊说着，冷淡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温柔，像是想起了什么人，连飘渺出尘的白袍都仿佛染上了烟火。
“而本尊只不过需要一根红线，成功与否与你无关。”
夜澜听神尊如此说，青衣男子也安静下来，只是目光依旧死死定在灰石上，青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暴露了他的不平静与焦灼。
这是一个机会，唯一的机会了，他没有选择了。
他还想再见到……她。
青衣男子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无奈与释然。
没办法呀，这真的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也是他这些年唯一的执念。
“神尊前来拿出此物又与小仙说这些话，怕是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青衣男子后退一步，言语中又带上谦词，依旧平平无奇。
神尊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灰色棱石轻轻一抛，像是什么无关紧要之物，灰石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惊的青衣男子赶紧伸手接住。
转眼间，神尊手上又出现一个白色石盒，周围隐隐带着一丝寒气。
“就在这里。”
他将手中的白色石盒递给青衣男子，不负刚才的随意，很慎重。
青衣男子也接过，打开一看，有些咋舌。
“不愧是神尊，气息保存的就是完好。”
说完他便合上了石盒，并没有让里面的气息泄露，转身便向花树走去，脚步比刚才就轻快了很多。
并不刺眼的光线在某一瞬间驱散了石盒上的寒气，因为角度，夜澜依然并没有看清盒子里装了什么，只看到石盒表面下的花纹仿佛在移动，就像血液流动。
青衣男子在花树前停下，手指轻轻抚上花树的枝干，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有浅浅的红光闪现。
红光在青衣中的竹间穿行，竹叶发出瑟瑟声响，下一刹，花树上的花朵也开始剧烈抖动，像是在抗拒什么，而枝叶却是分文不动。
青衣男子的指尖一顿，鲜红的花蕊从花朵中脱落，而粉色的花瓣生机却在迅速流失，干枯，坠落，成灰。
在生机与衰亡的交织中，花蕊向青衣男子聚集，漂浮在他身边。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黑发随着青衣飘动，演奏着一曲哀歌。
红光牵引着红蕊向他掌心合拢，凝聚，压缩，延长，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根红线。
红线向石盒掠去，一声轻响后，原本已经有些溃散之势的红线重新凝聚，散发莹莹彩光，缓缓落在青衣男子手中。
夜澜好奇的想要去触摸红线，可就在她快要碰上的那一刹那，神尊猛的扭头看向夜澜，仿佛透过时间和空间。
“回来吧。”
夜澜猛地惊醒。
客栈
副本开始第三天。
“过来吧，过来吧……”
声音好不容易穿过夜澜设下的法阵，锲而不舍的叫了夜澜一天一夜。
“吵死了！”
终于，夜澜猛的睁眼，浓郁的杀气从身上蜂涌而出，地面以木床为中心，出现蛛网状裂纹，让某个刚刚遁逃的气息后背发凉。
跑？你跑的掉吗！天涯海角本座也能把你找出来。
夜澜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朝着一个方向狂追而去，拦路之物纷纷化为尘埃。
景物在身边飞速掠过，转眼间面前就出现了一片桃花林。
树叶上有稀薄的白雾浮动，像是清晨遗落的水雾，美不胜收。
只不过在夜澜眼中，这里并没有桃花林，只有一棵棵枯死的枯树，上面萦绕着的白雾不是白雾，而是黑气，是死气。
呵，靠一个迷阵就敢把本座引过来，是把本座当成那些废物了。
夜澜侧手为刀，速度未减半分反而越来越快。
磅礴的灵力从夜澜身上喷涌而出，红衣飒飒，转眼间便凝成一道巨大的刀影。仿佛要将天地劈成两半。
最终手落下，桃花林被撕成碎片，死寂横生。
砰——
粉色花瓣飘飘扬扬落下，却又迅速被黑气腐蚀同化，黑暗悄然而至。
夜澜并没有多留意，或者说她留意不了，此时她已经被暴戾主导，不要说清明了，连困意都被逼到角落，噬血杀意充斥心间。
含笑的眸子泛起冷光。
夜澜冲进桃花林中，花树瞬间成枯木。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瞳孔深处隐隐有一抹血迹。
蓝湖，蓝天，白雾，粉花。
而当一切泯灭时，一道红衣身影出现。
气息在此处消失，夜澜一袭红衣染血，强忍住内心疯涌的暴戾，看向这里唯一一个活人。
“是你把本座引到这里的？”夜澜呢喃，举起粉拳，狠狠砸去。
封九陵躲过，他也很意外一日不见的夜澜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听她的话，好像她也是被那阵模糊的低语声引来的。
封九陵:“不是，本王岂会做这种无聊之事？”
“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夜澜疯狂大笑，眼底红光妖异。
“不是你，是谁？是谁啊？！”
周围刀气肆意，夜澜疯狂探查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处发现了不对。
“找到你了。”
平静的声音染上癫狂，夜澜缓缓笑了，不是之前带着恶劣的笑，也不是故作无辜的笑，而是带着浓浓的血腥。
被强行压制的暴戾卷土重来，夜澜双手高高举起，长发无风自动。
红衣铺散宛如烈火红莲，黑发摇曳一如群魔乱舞，暴戾的灵力平地而起，化作一道道利刃，杀气毕露。
灵气刃向四周飞射开，树干间出现深刻见骨的伤痕，相互交错，逐渐遍布整个空地。
“夜澜，你在干什么？”
封九陵身形急速后退，近乎狼狈的躲避，扑面而来的杀机。
他根本没有想到原本看起来挺正常的夜澜会突然发疯，一时没有准备，竟然被逼到湖边，只差半步就要掉下去。
“你要杀本王？”
封九陵空寂的眸子第一次染上除冷之外的情绪，不可置信的目光逐渐落在夜澜身上，却在下一刻转为惊愕。
因为他看见高高在上的持刀者红衣似火，而她的眼睛竟然也在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浓郁的随时会滴下血。
不对。
封九陵瞳孔巨烈收缩。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夜澜的语气与他看见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眼中的血色从他到这里之前就开始蔓延，只不过在浓郁的墨色的掩饰下，他没有看出分毫。
而夜澜的目标似乎也不是他，好像是他身后的，那一片湖？
那片湖……
眼中闪过一抹暗芒，封九陵第一次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记忆是件坏事。
封九陵大喊:“夜澜快停下，这片湖有问题！”
不过封九陵话音未落，攻势就已经停下。
不过不是夜澜自己停下的，而是因为这里，根本无法发动。
这里根本没有灵气。
不，准确来说是有灵气的，只是太过于稀薄，足以令人忽略。
这里。
这片湖。
竟然可以吞噬他人的灵力与灵气！
攻势被迫停下，夜澜不甘心的想要收回手中灵力，可她突然发现灵力怎么都收不回来。
那片湖中突然出现一股诡异的吸力，不只是灵气，连飞沙走石都没有放过，一起吸入湖水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贪婪的想要将天地吞噬殆尽。
这片湖在掠夺她体内的灵力！
夜澜怒气翻滚，冷冷盯着水面，抵制这股吸力。
一柄黑刀隐隐出现在手中。
而当夜澜想要一刀把这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那气息劈了时，一道呼声传来。
“夜澜——”
封九陵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垮，整个人被狠狠扯落在水中，恐惧在心中蔓延，让他不由自主喊出那个名字，就被湖水淹没。
熟悉的声音让夜澜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封九陵沉没湖中，挣扎都不挣扎一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会水。
堂堂战神竟然不会水……
不会水！你还靠湖那么近！
夜澜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手中快要出现的黑刀重新消失，没有多想，就跟着封九陵跳下湖。
要是夜澜心中想法让封九陵知道，一定会破口大骂。
本王原来站在哪里你不清楚吗？
本王为什么会靠水那么近，你不清楚吗？
要不是你突然来这里发疯，本王又怎么会掉到水里？
只是封九陵根本没有力气去想这些，冰冷刺骨的湖水勾引出他那脑海深处最阴暗的记忆，将内心的温暖淹没。
玄衣浮动间，他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却被湖水无情夺走仅存的温度。
冰冷入骨，昨日恍然重现。
欺软怕硬的侍女，趋炎附势的太监，冷漠无情的父皇，以及……软弱无力的母后。
为什么！为什么！
杀意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入脑中，封九陵的双眼变得猩红。
周围的湖水不断翻涌。
杀！杀！杀！把一切敢欺辱你的人都杀了，他们不配活在这世上！
封九陵双手紧紧握住，鲜血从手指间溢出，染红了浅色的眼。
对了，杀了就好了，都杀了。
理智就在一瞬间崩溃！
“张嘴！”
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无边的气恼，一双温暖的手放在她的手腕上，将寒冷从身体驱逐，将他从黑暗中强行拉出来。
好温暖，是谁？
封九陵努力睁开双眼，一袭红衣倾城的夜澜落入眼中。
飘扬的红衣如同一团耀眼的火光，恍如他梦中降世的神明。
不知为何，封九陵笑了。
不同于平常的冷笑，也不只是流离于表面的假笑。
很淡，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