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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二十九章 鸣鹤在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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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尺楼外,潇潇雨歇。

楼内曲音绕堂,疏越悠扬。一时冲霄直上,奇响凝云;一时宛转低徊,清哀流远。须臾琴弦收声,曲终音止,但闻帘外风声如叹,仿佛余韵未绝。

“无边菰蒲,霭霭停云。情同钟子,弦追越吟。去国千里,何以写心?”

倚窗而坐的文忆年漫声吟诵了几句,道:“昭国女王昔年入北桓为质,渡江时作《停云曲》以寄哀思。此曲在王叔指下,倒是别有况味。”

他对面席位上坐着的是个青年人,容貌气度温柔敦厚,听得此言蔼然一笑,望向琴案边的王肃。

“王叔所奏,不是去国之思,而是……”

言未尽,似乎想起什么,自己默默地收住了。侧边随即响起个声音。

“不过是‘忧国之叹’四个字,这又何必讳言?虽然说‘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可如梁大夫这般,也未免谨慎得过分。”

说话的是太学博士文修年,文忆年的胞弟。文家兄弟与王肃向来交情不错,文修年性子耿介,今日聚会又是私宴,说起话来更少些顾忌。

梁悬黎被他当面教训,容色依然温文,平和地道:“在座者心中自知,我又何必言明?不说无碍,说之无补。”

王肃一直沉默地坐在原处,右手搁在琴旁,食指在琴案上点画了几下。离得较近的文忆年看出来,那几个笔画正是在写“昭”字。

昭国么?文忆年心有所思。昭国君臣相得,上下一心,近几年来内政清明,美誉闻及邻国。王肃见贤思齐,念彼及此,想起容国自身现状,心中不免更添郁结。

“我身为执政,邦国不安如此,是我无能所致。”

王肃终于没能忍住,一句慨叹冲口而出。尽管语气压制得足够平静,宴会那一点表面的和乐气氛也已被驱散于无形。

“王叔不必过于自责。”梁悬黎温声道,“凡天下之事,没有朝夕可成的,今日局面,也非一人之过。”

王肃道:“我也知道,治国如治病,理乱如抽丝,没有指望过立竿见影。可是凡所举措,效果总是不如人意。善政难施,积弊难除。”

“以我之见,根本还是在狱治。”文修年插口道,“昭国整肃律法,使上官陵为国相,韩子墨为司刑,执法无私,纠察严明,以致吏员不敢贪墨,豪强不敢抗命。于是令出如山,施政无阻。王叔若能使大王同意整顿狱治,善政怎会难施?”

王肃微微地苦笑,却不言语。

文忆年转过身来,抬手在弟弟肩头一拍,笑道:“好兄弟,你净说这些不食烟火的话,哪里知晓真正的难处?大王同意?同意又有何用?大王的性子爱憎分明,所爱之人犯重罪也必要轻恕,所恨之人犯轻罪也必要重惩。就算他嘴上同意,实际做起来又成了另一回事。”

文修年冷笑:“这可真应了古人的话,‘有乱君,无乱国,有治人,无治法’。但我不明白,王叔身为首辅,只要利于大局,就算偶尔犯颜,违逆大王的心意行事,又有何妨?倘若事事求全,唯君王马首是瞻,他岂不白做了这个相辅?”

文忆年无奈摇头:“你想得简单。”

文修年出神地注视着眼前的酒壶,移时,抬头看向王肃:“如果王叔觉得整顿狱治太难,不妨先从用人下手。”

“我一直留意遴选才俊,只是……”王肃顿了顿,喟然一叹:“才子不少,有治世之能者罕见。”

“贤者并不罕见,而是选拔不得法。”文修年道,“王叔所谓的遴选,怕只限于世家子弟。他们精于六艺,却不识民间疾苦。更有一类聪明子弟,虽于弊端有些认识,却为了眼前的家族利益缄口不言,装痴作愚。王叔若真欲选拔贤才,就不应拘泥门第,因循旧制。”

文忆年听得直摇头。

“你这是要把王叔架在火上烤。”

“昭国能行,容国怎就行不得?”

“两国情况不同。”文忆年饮尽残酒,把酒樽顿在桌面上,“昭王先祖因功封侯,自身豢养了不少私人幕士,对世家的依赖原本就更小一些。”

文修年抿了抿唇,支颐不语。

气氛顿时陷入一片沉闷。

王肃思忖了一会儿,转头想问问梁悬黎的意见,视线一扫,却见他坐在酒案边,闷声不响地摆弄着几枚钱币。

“你这是?”

“帮你起了一卦。”梁悬黎答着王肃的问话,手里不紧不慢地摆好最后一枚铜钱。

“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王肃沉默着。

“屯者,难也。”

“难是肯定会难的。”文修年再度开口,“但若因为难就放开手,局面只会越来越不可收拾。以门第用人是强行割裂士人,群体分裂意味着矛盾加剧,不同群体之间越是界限清晰,动乱就到来得越快。齐朝中后期动荡不休,原因之一就在于此。因此明智的执政者,总会设法延缓这一进程。抛开公平仁义不谈,这也是国家利益问题。”

王肃目光一动,向他看去。文修年神色如故,搁在酒案上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王肃沉吟片刻,推琴而起。

“修年说得对。我已经犹豫太久,也耽误太久了。倘若一味念着君王之心、自身荣辱,而不敢为国事作为,王肃岂非尸位素餐?何必白白占着首辅之位?”

文忆年仰头望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不见喜怒,眼神却少有的坚决。

喉结微微滚动,文忆年无声一叹,话语幽然出口。

“昭国拥三端之才,可以一蹴而成功。我辈虽为驽马,亦愿尽十驾之力。只要王叔决意着手,千难万险,忆年与你共赴之。”

不以门第出身取士不仅对寒门士子有利,也与商人的诉求不谋而合,唯一需要抚平的是高门士族的不满。王肃因而决定放开对士族入市的禁制,算是给予他们的补偿。虽说士族中违禁做买卖的早就不乏其人,但如今名分正定,更能进一步瓜分商人的市利而不受诟病,也让他们心里平衡了不少。朝堂内干戈暂息,大体上有团结一致的趋势,王肃其余的计划便得以逐步施展,几个月过去,一切渐渐进入正轨,上下风气随之一变。

可是,就在群臣各得其所,朝内晏安祥和的时候,容王的疑虑和怨怒却日益沉积起来。

容王鏊本是先王少子,几个哥哥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初入痒序的孩童。等到先王将要归天时,几个哥哥死的死废的废,大位就落到了年少的王鏊头上。先王觉得他幼稚,在处理国政上缺乏经验,便立王肃为相辅,政事全托于王肃。

王肃在士林中素有名望,又有叔父之尊,王鏊深感自己被压了一头,继位之后便着力培养自己心腹,以期对抗叔父的相权。王肃本无相抗的意思,见君王提防自己,只得更加谦恭以示忠顺之心,凡有决议不敢自专,都先呈入宫中,王鏊与左右商榷通过,才交付门下执行。

可是最近,王肃竟然一反常态,好几项决议在他明令驳回的情况下,仍要坚持施行。更可气的是,朝堂上二人相争,群臣大都站在王肃那边。王鏊被众势所逼,不得不让步,回到后宫,却更加寝食不安气愤难消。满宫妃妾动辄获罪,见到君王总是诚惶诚恐。王鏊看得厌烦,索性连后宫都懒得去了。

宫中人人自危的时刻,却也有几个人过得如鱼得水,比如内常侍杜延恩。

杜延恩是王鏊的潜邸旧人,随侍多年,早把主人的脾性摸得透彻。王鏊一皱眉,他就知道痒在何处。他的耳目又灵敏,内外诸事多有风闻,这些日子见容王烦躁不安,心内私自揣想几回,也就有了个大概。

用膳时,王鏊动了两下筷子便扔在一边,杜延恩看在眼里,脑筋一动,端来一碟新制糕点。

“大王近来胃口不佳,不如尝尝这个?”

王鏊兴致缺如:“这是什么?”

“玉珍糕,曹太医给的方子。”杜延恩笑颜卑顺,“奴婢前日碰见他,说起调理之事。他说药补不如食补,这点心甘而不腻,常食益气,连王叔都夸赞过呢!”

王鏊拈起一块糕点丢进口中,听得此语,咀嚼的动作一顿。

“他最近去过王叔那里?”

“那是。夫人身体不好,他常去府上问诊。”

这个答案毫无新意,王鏊丧失了兴趣,翻着奏章随口问:“王叔身子还好吗?”

“听曹太医说,他近来常在府中宴客,想必是不错的。”

“宴客?宴什么客?”

王鏊不太高兴,他在宫里食不甘味寝不安眠,那个给他添堵的罪魁祸首倒好,成天会宴宾客?

“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谋求仕进的寒士,还有些商人子弟给他送金银,不过听说王叔没收。”

王鏊捏紧了奏本,眉宇间一片阴云越积越浓。

“他可真会装模作样,两面收买人心。往日倒是我小瞧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第二十九章 鸣鹤在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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