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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五十七章 长星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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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地已是后半夜。

王帐中高烛煌煌,沈安颐犹未寝,听得上官陵回来,忙亲自出帐迎接。方出帐门,便觉冷风袭身,一转眼,已见一行人阔步走来。

“夜深天寒,陛下何必出来?”

上官陵行完礼,引让着她入帐。两人各自坐定,沈安颐问:“情况如何?”

“都在计划之中,只是轩平逃了。”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沈安颐道,“不说他。代先生和小昀怎么样了?”

上官陵看着她关切的神色,稍觉安慰,可是……

“目前尚无消息。战场也还在打扫。”

沈安颐眸中掠过一丝忧心之色,却也知道此刻追问劝解都无益,便绕过话题:“对了。荀雁生派人送来奏报。他已经攻克了祝州,如今驻兵于孟城,随时可以配合攻打惠阳。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布置?”

这确是个好消息,上官陵眉宇微舒。

“荀将军攻克祝州,实乃大功一件。可令其休整兵马,扼守援军道路。待我军准备妥当,便与他合兵一处,一起攻打惠阳。”

沈安颐点头:“如此甚好。”

正说话间,江蓠快步走进帐来,面色和语气都同样滞重。

“启禀陛下,代先生找到了!他……他阵亡了!”

沈安颐脸色瞬间苍白,一下站起身来。

“什么?!代先生他……阵亡了?”

江蓠低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是,陛下。我们在战场边缘发现了代先生的遗体……”

沈安颐一时说不出话。

她转回头,望见上官陵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微垂着脸,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和表情,好似没有听见消息一样。她心下疑惑,试探着开口:“上官陵?”

上官陵仿佛被这一声唤醒。她缓缓起身,恭敬一礼。

“陛下安歇,臣……告退。”

-

九霄黯黯,月明星稀。

上官陵重步走进帅帐,随手解下外氅抛在一边,拿起案上的文书正要说什么,突然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丞相!”跟着进来的江蓠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她扶住,“您没事吧?我去传军医!”

上官陵阻住她,按着胸口摇了摇头,闭着眼调理了一会儿气息,方道:“不必。我没事。”

江蓠不信:“那怎么吐血?我还是叫人来看看。”

“不要多管闲事。”上官陵一锤定音,仍是那断铁分金的口气。她转身,径自步入座位,将手里的文书翻了两页,却突然发现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果然还是不行么……她双眼失焦地盯着面前的纸页,不知不觉锁起双眉。她从来都不是太多情的人,何止不多情,简直是太镇定、太理智了,所以即便是听到师父阵亡的时候,也能够在君王面前保持泰然的容色,如常的礼仪,然而……还是没能忍住这一口血。

江蓠站在旁边看着她发白的脸色,颇为担心,偏偏又被她下了“不许多管闲事”的明令,不由心焦肺急,手足无措起来。

上官陵已经把文书丢回了案上。

“小昀的消息有了吗?”

江蓠被她一问,顿时回神,忙道:“战场中找了个遍,可一直也没找到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情况不明。”

“既然如此,很可能还活着。”上官陵低声道,精神振作了些,“加派人手到附近寻找,务必找到她的下落。”

“丞相放心,我这就去传令。”

“另外……派人去看看顾夫人。”

“是。”

因沈安颐说,将士们刚经过大战,需要原地休整,原本预定的拔营时间便被推迟了。陛下金口玉言,众人自无疑议。上官陵心知这是陛下体贴的意思,好让她能在此多停留几天,以便寻找代小昀的下落。然而数日过去,附近的一砖一瓦都被翻了个遍,依旧没能找到代小昀的踪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官陵心中审量。孟城离惠阳已不远,难保谢璇不会得知消息,荀雁生独自驻在那边,若不能尽快合兵克定大事,只怕又生波折。何况大军在此,多停一日就多一日的耗费,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可小昀怎么办?

师父为国捐躯,小昀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师娘仅剩的慰藉,更不必说那姑娘此番出征也是贡献良多,若就此弃之而去,岂不令人心寒?

然而她率众出师,上承君命,下治三军,凡所筹策,都须得以大局为重,又岂能因一人之故延误军机?

她忽然感到后悔,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把他们带到战场上来。就把他们留在临皋城里看家护院,或者干脆送他们回连越去,好歹还有个团团圆圆。

原以为自己身为统帅,只要安排妥善,就可以保得他们无恙。她师父一家,不说深明大义,至少也都知事识理,做不出干犯军纪、令她为难的事。然而实际情况远比她所能料想到的更复杂,且又正因她身为统帅,更不可在决策大事时存有私怀——若只是关乎她个人的小事倒也罢了。

上官陵眸光流转,拂过案头。半截小竹筒做的简易“花瓶”里,斜插着一枝春梅。那是小昀之前从外头折来的,在这紧张忙乱的军营中,唯独她这里有一点不多的亮色。上官陵伸手拿起那花枝,记得刚放上时多有花苞未绽,霜枝粉衣上挂着几点霰珠,而今是全开了,却也临到了凋谢之期。

“人固有一死,但死与死不同。”

她回想起当日师父请缨诱敌所说的话。本来她若坚决不允,便是陛下也不会越过她强行做主,但后来她明白了师父的用意,也就无法再坚持拒绝。他们师徒之间意见常有不合,但在“以最小代价取得胜利,早日班师息兵”这一点上,却是相当一致。不论是师父还是小昀,对于“不负有用之身”的追求都并不输于她上官陵,倘若她为了寻找小昀而误了军情,造成了更多无谓的伤亡,甚至于战局失利,反倒是抹黑了他们的英名。

上官陵垂眸,将梅枝轻轻插回竹筒,渐凝的目光愈加深远。这是一个决心,也是一个赌注。

-

顾红颜正在帐中整理衣物,忽然光线一亮,帐门被人掀开。她抬头一望,看清来人时,不由半喜半惊。

“你怎么来了?莫不是……”

“师娘。”上官陵迎着她,“阿陵来看看您。”

顾红颜见她言语温徐,玉面含愁,心头忽生一阵忐忑。

“你事务繁忙,何必还来看我?我这里……倒没有什么事。只是小昀……”

她话未说完,眼角已泛起泪星。她忙用指腹抹去,勉强保持着镇定,嗓音仍有些许颤抖:“小昀这孩子,就这么不见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上官陵步上前去,扶着她坐下,温声劝道:“小昀应该还活着,但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我今日来此,正要就此事请教您的意见。”

“我?”顾红颜愕然,旋即苦笑,“我也希望我知道她在哪里,可是……”

“不是说这个。”上官陵轻轻打断,深沉多思的目光郑重凝视着她,“大军无故久驻,一方面削损士气、空耗粮草,另一方面也给了敌军更多机会。我准备留下一支人马,在此继续搜寻小昀的下落,其余将士则要明日开拔。不知您意下如何?”

顾红颜闻言先是惊讶,面色变了变,随后渐转为沉静,过了一会儿,却露出释然的笑意来。

“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个,是怕我不高兴?”她端详着上官陵略带不安的脸容,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孩子!”

“师娘?”

“要说这事,我确实不高兴。”顾红颜坦然道,“不过天底下的事哪能都依着人高兴?若依我高兴,最好整个世上的人不管干什么的、手上有什么事情,都立马放下,一起来帮我找女儿!可哪有这个道理呢?”

“我原以为你们本来就要停在这里休息,顺便帮我找找小昀。难不成……唉,阿陵,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师父生前总说:君心难测。陛下现在是倚重你,能宽容你,但你要是总这么办事,她能宽容你几回呢?你身居高位,本就该更加小心,莫给人留下话柄才是。”

上官陵原本预备着承接她的气愤、悲伤,却不料蓦然听见这一番教导,不禁呆愣了一下:“师娘,我……”

“你只管开拔大军,做你该做的事去。”顾红颜温慈地瞧着她,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也不用特地留什么人马了。他们跟着你到这里来,不也是为了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么?又不是为了帮我找女儿来的。何况战场上失踪的人也不止小昀一个,若是个个都要留些人马去找,这一路走下来,你还剩多少兵力去打仗呢?”

她说着,忽又笑起来,摆了摆手:“你刚才进来时,真是把我唬得不轻!还以为你是来给我报小昀的凶信!不过你告诉我这些也好,好让我有些打算。你放心去吧,只是我不能继续跟着你走了。小昀还没有下落,我得留下来继续找她。天底下的人,谁都没有必须找她的责任,但我是她的母亲。”

上官陵听得无话。

顾红颜站起身,将之前理好的衣物收进包裹,系结好后抱在怀里。转过身来,恰见上官陵解下腰间佩剑站在她面前。

“师娘大义,阿陵无以为谢。阿陵的剑法是师父所教。自从君先生故去,师父带我下山时,这柄剑就跟随我至今。如今师父也不在了,师娘孤身在外恐有不测,这柄剑就请师娘带着防身,聊表徒儿的寸心。”

顾红颜讶异地望着她,又低头看了看那柄剑。哪怕隔着剑鞘,都仿佛能感受到那充盈的剑气和精纯的光彩。虽不知名号来历,但她凭直觉意识到,此剑绝非凡物。

“这怎么行?你在战场上要用的呀!”

“战场上多用弓箭戈矛,就算需要用剑,军中也有的是。”上官陵道,语声越发柔和,“这个您带上吧,就当……让我放心。”

顾红颜犹豫着,片刻叹了口气。

“也好。”她接过剑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

惠阳城中风雨如晦。

轩平败逃至此时,谢璇并不甚意外,两军势力不等,若能教他阻击成功倒是个奇迹。成玄策自是不快,可回头想来似也有自己一分差池。不过大敌当前,君主威信不可败,就算要下罪己诏,也不能在这时候。于是到最后只得含糊过去,只是让轩平回成洛去休养身体主持朝政。轩平劝他一同回朝,他本也有意,却因得知昭国女王也在前线,恐怕矮了自家气势,仍坚持留了下来。

昭国大军来得很快,犹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迅速席卷了惠阳城外的防线。因着之前的胜利,全军士气颇为高昂,裴温等人建议直接攻城,一举拿下惠阳。上官陵亲自来到城下,打量着修缮完备的城池,却摇了摇头。

“谢璇布置严密。我们若此时进攻,或许能够取城,但也必定伤亡惨重。不如暂缓。”

暂缓当然也不是干等。接下来的几天,城中每日都会受到几波箭雨攻击,那些羽箭上都绑着一封“家书”。原来是之前有不少北桓军众被俘,上官陵命人帮他们写下家书,全部射入城中。

谢璇看着手中那一封封书信,情知这是上官陵的攻心之计。他自然明白这些家书对于守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下令将所有书信收集起来,统一销毁,严禁众人私自传阅。

正当谢璇为城中军心烦忧之时,攻城开始了。裴温与荀雁生各领一军,攻打东门和南门,上官陵自率精兵攻北门。攻战一直持续到晚上,惠阳城下火光与月色交织,金鼓隆隆,喊杀声震天动地。

隔着遥远的距离,谢璇隐约望见城墙外上官陵指挥作战的身影。真是奇妙,他想,仿佛是一种无法冲破的宿命。然而紧张的战斗令他无暇整理自己复杂的心绪,城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昭国大军使用了新制的攻城器械铁丸车,将城墙轰塌了一段。

谢璇心头一沉,立刻调度人手修补缺口、准备近战,一面记挂起另一件紧要之事——桓王还在城中。

成玄策也早已得知了攻城的消息,但为着他的安全考虑,谢璇坚持不让他上城。但到了晚上,耳听着战斗声越来越激烈,他终究按捺不住,悄悄登上了城楼。

“王上,您怎么来了?此处危险!”谢璇大吃一惊。

“存亡之际,本王岂能置身事外?”

“王上身系一国荣辱,怎可如此自轻?”谢璇忽而有些哽咽,俯身屈下一膝,“只请王上放心,谢璇既受君恩,必当死守社稷。”

成玄策见他如此,不由沉默起来。

他本想说“本王并不是要盯梢你”,却又觉得眼下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他看着谢璇,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疑怪,倘若这个忠诚不二的臣子得知他效忠的“桓王”并非桓王,结果又会如何呢?会不会为了“尽忠于国”而对他痛下杀手?他感到瞬间的不安,好似自己窃取了一个人的忠心,但这难道是他的错误么?

这个问题难以细想,他只好先丢在脑后,伸手去扶谢璇:“本王知道,你快起来。”

这里谈话未毕,忽觉喊杀声近在耳畔,二人举目一望,昭国大军已顺着城墙破开的缺口涌入。

“王上!您不能呆在这里了,臣这就送您出城!”

谢璇急促道,拉着成玄策匆匆下了城楼。

城中一片混乱。所幸行宫离北门不远,侍卫们已闻讯赶来护驾。

“现在往哪里走?”成玄策接过缰绳,一面问道。

谢璇略一思忖,道:“原本只有西门可走,但门外必有伏兵。如今北门已破,且敌军主力聚在城中,我们可以趁乱突围。”

成玄策点头:“好。”正要翻身上马,却被谢璇拉住。

“王上直接出去,恐怕不妥。”谢璇的面容忽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若王上不介意,请与臣互换衣物。待臣先出去,引开敌军,王上再随后出城。”

成玄策面色微震,眼神复杂地注视他良久,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终只是低声一叹。

-

北门外协助指挥的江蓠眼见城池已破,心潮澎湃不止,好容易等到吊桥放下,立刻拍马冲了上去。尚未奔上吊桥,骤见火光下衮龙服色的人影一晃,数骑快马飞驰了过去。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冲刚赶来的上官陵喊道:“丞相!姓成的跑了!”

上官陵面色如冰,她也已望见。一带缰绳,喝道:“追!”

一行人纵马追了上去。

月色溶溶,风声肃肃。

谢璇率一队卫兵奔出城门,才刚进入官道,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密集马蹄声,随着时间的延续,越来越近。

他不必看,也知道后面追赶他的,是上官陵。他竭力忍住回头的冲动,加急催马。

“丞相!他跑得好快!”

上官陵坐在马上,一言不发,抬手摸弓搭箭。

冰弦一响。

谢璇正纵马狂奔,忽听身后一阵疾利的风声,带着尖啸,瞬间迫近。

后背骤然一痛,谢璇低下头,看见一只箭簇透胸而出,寒利的簇锋上布着丝丝血迹。

一箭穿心。

他勉力勾了一下嘴角:“好箭……”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回首遥遥一望,望见沉沉夜幕里,那人玉勒雕鞍,扬鞭策马而来。坐在马上的身影挺拔俊逸,令人见之难忘,一如昔年初遇时分。

他深深地望尽最后一眼,终于失却了全身的力气,阖目一叹,放任身体坠下马去。

耳畔响起纷促杂沓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江蓠惊慌失措的喊叫:“坏了!丞相!这不是姓成的,是谢璇将军!”

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在迅速远去,最后终于被永隔在另一个世界。他的一切在黑夜中沉默地死灭,最终遗下的,只有史传上寥寥数字:昭师破惠阳,璇乃服王衣,引骑出北门,为昭丞相上官陵射杀。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第五十七章 长星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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