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斯大林格勒地区出来后，芙露西对外面世界的两面性有了更加充分的认识。哪怕后来被“有陌生男人勾搭监护人”这件事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像之前刚开始旅行时那么开朗。

唐昭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芙露西现在的样子，也在她在预料范围之内。

这是所有的小崽子们都得过的一关——认清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这个世界本就不会只有光，也不会只有影。”驾驶座上，女人一边平稳地开着车，一边貌似自言自语着。一缕调皮的乌黑发丝悄悄从前座随着清风的力道向后探去。落在芙露西的眼底，竟有一种探头探脑的小狗一样的既视感。

这让小姑娘原本低落的情绪好了些许。她把自己的脸往兔毛围巾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后视镜看向前面的监护人。而女人的声音还在车内缓缓流淌，如收音机里正低低地吟唱着的大提琴。

“光与影相伴相生，本为一体。”

我不希望你把这两样彻底切割开来。那样如果某一天你见证到了真实，会很痛苦。唐昭宁哪怕仅仅是作为旁观者，对这点认识得也非常清楚。

芙露西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正追着那缕卷毛小狗似的卷发，如幼猫对会动的物体的天然兴趣。于是车内的空气一时不觉沉默了下来。

见小姑娘不说话，唐昭宁也不逼她现在想明白。她从没想过要她现在就给出答案。小孩曾经的信仰就是象征着光明的圣母，要是短时间内能转到黑方阵营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唐昭宁吹了个口哨：“没事，你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想。不过现在，我们可以往南边走一走了。”

朗姆离开了巴黎，正在往地中海沿岸的南法而去。而那个路线……我怎么瞧着像是要去意大利呢？

看来最近梅洛他们动作蛮快的啊，硕鼠已经被烟熏了出来，只等着被快准狠的一刀切掉头颅了。不过不急，且待我看看朗姆先生的底牌有多少，法国分部这些人，又有多少人肚子里满是见不得光的花花肠子。

唐昭宁打了个哈欠，但手上还是稳稳地握着方向盘。

老乌鸦在任时我可懒得管卧底，又不是我家产业，哪怕被虫子老鼠蛀空了倒台了那也不关我事。也就是阿阵那个较真的性格非得跟卧底过不去……讲真，有卧底帮忙干活不香吗？

各国能千挑万选送进来的卧底那工作能力可都是没得说，个顶个的优秀卷王。甚至死了一茬还能被外面补上一茬，然后新人为了能得到情报“践行前辈的意志”又会继续卷，甚至比前任卷得还狠。多好的工具人呀。

虽然现在乌鸦建立的组织落到了他们自己的手里，但唐昭宁对卧底还是秉承着一个适当交易的态度——卧底干活，我适当地透露一点情报给他们交差。卧底要真的优秀到知道关键情报了，一颗子弹毙掉就完事。

但这个态度不能适用于法国分部。

柑曼怡作为局外人，能清楚地看到法国分部现在烂成了个什么鬼样子。忠诚的浑身上下全是肌肉没有半点脑子，卧底的心眼和脑子并存然而整天和空气斗智斗勇没有半点心思放在业绩上……还有那些个有能力的混子。

组织每年掏那么多钱供着这些佛，为的就是他们所能带来的更多利益。但那几个老油条深谙摸鱼之道，活能外包的外包，危险能推给新人的推给新人，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拿钱躺平睡觉。

而对卧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力求无功无过。

想到这，柑曼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阿阵那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长可真是拜你们这些混子所赐啊……

总之，趁着朗姆这个事，把法国分部上下捋一遍，给有些人紧紧皮子，省得浪费我们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

当然，也可以带着自家新来的小崽子去见见世面。法国毕竟是她的家乡，我可没有打造漂泊半生孤零，无根无系浮萍的爱好。

“要去看看波尔多和普罗旺斯吗？”

她忽然抬头，对上悄悄盯着她的那双棕色的眼睛。女人眨眨眼：“还有马赛。”

那里可是法国的灵魂所在。

那座城市有着黄金般的精神，滚动着的烈火与荣耀，还有从那里掀起的高歌与火焰。

她打开车里的音响，换了盘磁带，放起了轻快的乡村小调。

马赛曲，法国大革命。若想要见识到最闪耀的光，果然还是那里吧？

唐昭宁并不害怕芙露西对那里心向往之。生命向光是本能，那不是她刻意封禁就能堵住的。今天能堵住，长大之后只要她没被我做成台研究机器，那就肯定会接触到。还不如在我眼皮底下盯着，也好因势而变。

再说养小孩可不能养成木楞的性子。小木头人哪里会搞研究呢？活泼点的才会有无限可能啊。

巴黎历史的厚重感太浓啦……不太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再说，巴黎需要细细品味。简单认识一下，以后等她长大，再来看，应该会有不一样的认识吧？

唐昭宁从后视镜瞟了一眼后座上那个小姑娘。见她渐渐将头从外套领子里探了出来看向窗外，女人不明显地扬扬嘴角，收回视线专心开起了车。

“Marchons, marchons……”

原野上，轻快的歌声随着马达的轰鸣声一路远去，只留下那欢快的音符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不过随着风的吹拂，很快，这串音符也消散了。

——

在前往马赛前，唐昭宁转念一想，先带着自家小崽子拐进了另一座城市——普罗旺斯。

这座世界闻名的紫色的浪漫小城。

她们很幸运，正好赶上了普罗旺斯薰衣草盛开的季节。瓦朗索勒的薰衣草漫山遍野，是极壮观的紫色漫天，引得无数游客来到这里，在薰衣草田里互诉衷情。

自幼被关在狭小的房子里的芙露西自然没见过这种秀美壮丽的景色。小孩原本绷着的脸完全破功。她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眼中是纯净的好奇。

像是从未经历过阴霾的孩童。

这才对嘛，小孩子天天绷着脸做什么？

唐昭宁瞥了她一眼，见她乖觉地没把头伸出去，也不再管她专心开车。

一路从法国北部的都市开到南部的乡村，这个过程中唐昭宁可没少买东西。

比如说一条条属于小姑娘的裙子。

针织的羊毛的呢绒的冬衣，还有随着越来越靠南而越来越轻薄的春装夏装。她不缺钱，也无意在物质上苛待小孩。于是除了父母给的那些衣服外，一件灰扑扑的罩衫从小穿到大的芙露西便收到了大把大把的小裙子。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材质，甚至还有搭配的饰品鞋子。

被当成洋娃娃打扮的芙露西陷入了沉思。她看得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只是想给自己添两件新衣服的监护人已经逐渐乐在其中——在打扮芙露西上。

又一次被拉进商店反反复复换衣服的芙露西叹了口气，按下旁边那个差点脱口而出“全都给我包起来”的监护人，自觉自己肩负起了一点点微妙的责任。

比如说理财。

虽然宁不缺钱，但也没必要在这方面浪费。不过肯定不能当着她的面这么说……那么，转移话题吧。

“宁，你不准备给自己买点什么吗？”芙露西拉拉唐昭宁的衣角，微微抬起头。

女人眨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我？”

“对呀。宁长得这么好看，也多打扮打扮自己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芙露西知道宁喜欢好看的人，也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能让宁看起来开心。于是她状似不经意地偏了下头，一双澄澈的眼睛向上看，好似天空的倒影。

“嗯……那么芙露西有什么好建议吗？”唐昭宁摸摸下巴，也不介意自家小孩的这点小心思。她四处扫了一圈，在一群堆叠着蝴蝶结的衣服里精准地发现了她的目标。

而且正好，还是一大一小。

唐昭宁难得换下一身黑衣，穿着宽松的白色裙子。棉麻质地，柔软而轻盈，在阳光下宛如一只翩飞的白色蝴蝶。只是触角是微微弯曲的黑色。

但这种反差反而更显得她的纯洁与美丽，仿佛从未染上过鲜血。

临出门前，芙露西悄悄地将其他衣服都推了回去，只带着自己和宁身上的两条白裙出了门。

这个时节的普罗旺斯正是旅游旺季，也是风景最美的时候。不管是游客还是导演，都喜欢挑这个时候来这里游览。尤其是导演、摄影师等。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时节的普罗旺斯更能激发他们灵感的事了。

对唐昭宁而言，这是一段难得的休憩时光。她穿着与往常的风格几乎完全相背的长尾白裙。她旁边牵着的小姑娘也穿着一条类似的裙子，一大一小在薰衣草田里漫步，嗅闻鼻尖的清香。

远处有人头攒动，中间好像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器材。芙露西有点好奇，便悄悄踮起了脚。唐昭宁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宁，那边是在做什么？”

有好几个像白色的气球一样的东西！

唐昭宁回忆起刚才小镇里很多人激情谈论中泄出来的字符“藤峰有希子”，大致有了猜测。她伸出一只手给芙露西理理头发，解释道：“那边是在拍电影，今天有个很有名的女演员在这里拍摄。那些白色的东西应该是打光板。”

见得到了解答，芙露西便收起了好奇心。走了这么久，她也有点累了。

见小姑娘这样，唐昭宁叹气：“体能课还是得加啊宝贝，你这体力有点差。”

不过说归说，她还是抱着芙露西一点点走回了旅店。除了在路上跟某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愣头青差点撞上，一切都很顺利。

当天晚上，在薰衣草的拥抱中，芙露西做了一个梦。

一个充满着紫色的温柔之梦。

见小孩睡着了，柑曼怡才打开手机，翻阅意大利和法国两地的情报。

就算要让对方放松警惕，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啦。

工作结束后，她揉揉眉心。回忆起起白天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个有点眼熟的影子，于是柑曼怡选择在网络上敲敲斯米诺。

“尼基，将味美思最近的情报发给我。”

那个姑娘可不好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法国？还是在朗姆逃窜中的这个档口？

而且为什么这么巧，她也出现在了普罗旺斯？是一路跟踪我过来，还是单纯的巧合？

女人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披在身后，手中转着钢笔，神色不明：希望你不是来帮助朗姆的，贝尔摩德。

作者有话要说：划重点：藤峰有希子，戴眼镜的愣头青。

这个是300收加更。我刚才看营养液也过100了？等我这两天码出来（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