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高明从他的描述中听到了一个奇幻瑰丽的世界。他能感觉出浸月删减了一些细节。不过从他的话语中，诸伏高明提炼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法治之景。

执法者、执政官、犯罪者……从发现犯罪到锁定罪犯，再到为伤者提供补偿，尽公义，扶孤弱。发现有何处不合规章但又会让自己疑惑，可寻机前往中央执政询问，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解答。

甚至如果有心记得，未来的某一次法度修改中有可能包括你的疑惑的解决方案。

每一个人都被安置在最妥当的位置上，发挥着自己最大的作用。执法者不会被贬斥，而是常常受人爱戴。执法司闪烁着金芒的徽章就是他们畅通无阻的凭证。

而普通的居民也从来不用担心被冤枉误抓，完善的制度与法律，以及时常更新的监管者，让阴影从来没有机会在烈日的笼罩之下蔓延开来。

这幅图景兼顾了效率与关怀，甚至还包括了开拓与守成，鲜活而充满生机。与诸伏高明所习惯的低效低能，又充斥着混沌与芜杂的日本警方，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找出这个话题，原本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自家弟弟。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心绪变得混乱了起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平静无波：“浸月来到我们这里以来，会有什么不适应吗？”

“啊，那可多了。”少年在他怀里蛄蛹了一下，“生活习惯什么的都还好说，这里的执法官废得让我不忍直视……”

在万象城那边，像是丢东西这种小案子，苦主若是在一小时内报案，不出三小时案件定然会侦破；十二小时内报案，最长的侦破期限也不过是二十四小时。人口买卖的案件在明皇上任之初如割韭菜一般一茬茬割下去的脑袋中，有上百年未曾出现了。更别提是违禁药物、黑色产业、走私贩售……

恶性杀人案不是没有，不过像之前长野的灭门案那种等级的案子也不是每天都有。只是哪怕出现，自明皇上任以来的最长的侦破记录，也不过是48小时。

而且虽然万象城万族汇聚，但因为这里人类比较多，执法司的侦破工作中一般不会用到非人类的术法。

这也是明皇定下的规矩。

那个张扬的女人眉眼中带着不屑：“你们是离了术法就不能独立行走的幼崽吗？如果事事都用术法，要你们的脑子何用？如果有一天你们落到了不能使用术法的环境里呢？你们要乖乖任由罪犯从眼前溜走吗？”

啊扯远了……总之在受害者三小时内即刻报案，甚至提供了精准的外貌描述和姓名身份定位的情况下，这种放到执法司24小时内搞不定都会挨批的简单工作，在这里同行的努力下，居然能让这么一桩不涉及到高官贵眷的恶性杀人案悬而未破长达近一年。这种效率让执法司副长委实不太理解。

easy难度的游戏都能被他们搞成这种hard难度的模式，甚至还没通关……到底是因为这里的执法官太废物还是那个外守一太会躲？

执法官是普通民众对国家机关力量最为切近的感受，执法这一环节能否通畅，对国家公信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政府的公信力，正是在执法官们的每一次执法中，被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公信力的积累好比滴水聚海，可坍塌起来如千里泄洪。

哪怕仅仅是为了统治的稳固，执法官的行列中都不能塞满废物吧？

诸伏浸月叹了口气：我不理解。

诸伏高明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绕过一缕柔软的青丝绕在指尖。诸伏浸月对自己头发的养护总是不怎么上心，自从跟他熟起来后，诸伏高明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给他头发护理的工作。

他是真的看不下去那么一头漂亮的头发被主人自己这么粗暴对待了。

昨天吹完头发后，他给诸伏浸月挑了瓶腊梅香的护发精油，眼下他的指尖仿佛也染上了些微的腊梅香。

少年垂下眼帘。如果他未曾听到有谁以那么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提起那种明如青天昭昭的法治，他可能会在年复一年的环境熏陶中逐渐习惯当下的法治，没准以后还可能成为这种制度的拥护者与执行者。

可是他已经被那美好的，听起来也切实可行的法治在心底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不深，但那种触动已然存在。像是被埋下去的一颗种子。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询问。

“那浸月觉得你应该怎么做呢？对这种不适应。”

是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去忍耐，让自己被周围同化，就像无数人曾做过的那样。还是……另一种可能？

“让我不爽的，我会尽全力去改变它。一人不行就两人，两人不行就三人。从下往上传达声音太过困难，那就先在规则范围之内向上爬，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再让其他人不得不听我的。”

诸伏浸月又翻了个身，有些懒散，但诸伏高明竟从中隐隐听出了一往无前的坚定。如锋利的剑。

“环境让我不爽，就去改变环境。我从荒海殿中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生命永远处于变革之中。既然变革是必然的，那为什么不能由我来掀起呢？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既然制度迟早是要变的，那为什么让它产生变动的人不能是我呢？

短发少年的指肚轻轻搓揉了一下怀中人的发丝，勾起一个笑。

“那你又如何确定会达成你的目标呢？改变环境总比改变自己困难得多。”

少年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自幼以来接受的教育一直告诉他：要平庸，要宽和，要适应环境，要泯然众人。

他想从这个天外来客的口中听到什么答案呢？

“但总要有人去做的吧。一切的开端都需要有人去做。我负责开头，志同道合者负责接过我手中的星火，最终可至燎原。”

“那你怎么确定你的道路一定是对的呢？”

“时间会证明一切。”长发的少年闭着眼，仰面朝上。“若吾道为正，当有千千万后来者前赴后继，以此身为薪柴，开星火之疆。”

“是我魇住了。”他叹了一声，“谢谢你，浸月。”

他好像明白自己想问什么，也知道自己今后想去做什么了。

虚空中运转着的齿轮发出了一声悲鸣。

——

在诸伏家内部通过诸伏浸月的跳级与前往帝丹的申请后，剩下的事变得顺畅起来。全家人都动了起来，为这件事做起了准备。

钱财方面不用担心，诸伏浸月自己用从松田丈太郎那里得到的佣金就足以支付这其中所产生的费用。更不用说诸伏知重和诸伏百惠近来也升了职，供三个孩子念书绰绰有余。

而诸伏浸月本身的素质和成绩，再加上清水氏的运作，足以把他送进帝丹的大门。

在那之前，景光逐步解除与诸伏浸月的绑定。从自己睡，到上放学独立行走。

他第一天和诸伏浸月分开上学的前一夜，诸伏浸月蹲在他的房间门口抓狂了很久。那一头柔顺光滑的长发被他自己揉得乱糟糟的，看得人忍不住心疼。最后还是在门缝看了他好一会的诸伏高明，拽着他细瘦的手腕，把他逮回自己房间的。

诸伏浸月私下里曾想给小孩装个定位，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才不会变成变态的好吗？！

清水悠人你给我闭上你的嘴！！！

那口大白牙晃到我眼睛了你个混蛋！！！

只是他最后还是做了双人份的防身小道具，给自家小孩和他的好朋友挨个藏到了身上。

诸伏景光温和地看着他，全盘接受。明明年纪上要小得多，但看起来倒是更像是包容的那一方。

诸伏景光在他房间里留下的常用物品被一点点搬走。小到纸笔书册，大到被褥枕巾。

刚来东京分房间时，他们两个就都得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诸伏景光由于他的特殊情况，经常会来诸伏浸月的房间过夜。

起先他只有睡觉时会来。当时他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不愿意多麻烦这位新哥哥的。但是随着他和诸伏浸月越来越熟，他的一些常用物品也被搬了过来。

书桌上有他的作业本、墙纸上有他意外留下的笔痕、窗帘上有他亲手悬挂的风铃……

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奇怪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但属于江浸月的灵魂和阅历让他很快平复下来。莫说这不是他的弟弟，就算是他真正的弟弟，也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雏鸟总会展翅高飞，而长辈所应做的唯有目送它远去。不应阻拦，也不能阻拦。

现在这些只是暂时的可以适应的落差感。

一位合格的长辈，一个成熟的哥哥，应该对景光恢复正常感到欣喜。

不过他房间里天花板上的夜灯，还有睡前留下一道窗帘缝隙的习惯都保留了下来。诸伏浸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能说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景光第一个彻底不来的夜晚，诸伏浸月习惯性地打开了夜灯。后来他反应过来，就又默默地关上。

因为他本身不怕黑，之前只是在迁就小孩。

躺在床上，诸伏浸月默默嗅着鼻尖微弱的奶香。

他自己喜欢腊梅和金桂的味道，高明哥身上常年带着清新的肥皂气息，这股奶味来自谁可想而知。

算了，反正也不会持续多久……

再后来，越来越顺利。

景光变得更加活泼，和那头拱白菜……不，是灵魂挚友降谷零，也越来越要好，整个人的状态也更接近普通的孩子。

之后，诸伏知重帮他办理了跳级。

在学年结束时，经清水氏牵线，诸伏浸月去帝丹参加了入学测试。

在樱花盛开的时候，诸伏浸月成功和清水悠人一起升入帝丹的初中一年级。

作者有话要说：（点烟）我会输出一些我自己的价值观这种。还是那句话，骂我可以，别骂我家小孩。

这章写得我有点暴躁……就，写一段，瞅一眼：容易被锁啊好像？删吧。再写一段，再被口口……

很暴躁。

每次提齿轮都是暗示有什么东西在变动（疯狂比划），至于是什么在变，不能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