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厌恶被当作成数据的颜舟将‘记录着我们过去的种种，都装在你形容的数据里’这种话脱口而出，委实让赵虚心情沉了几分。什么救命之恩非要以否定自身存在意义来报？虽然从玩家的角度看，NPC的确是由一串串数据组成，但对于生活在《神鬼说》里的NPC来说，他们只属于自己，不是谁眼里的工具，请求不是颁布任务，感谢不是发放奖励。他们有完整的人生，生老病死，黑发白头，牙牙学语到拥有梦想，也会从青葱少年成熟长大，寻找自己的幸福，谈婚论嫁，承担起责任，就连系统也从来没有强迫他们，下过任何一个违背个人意志的指令，而是给他们无比的自由，和外来客玩家一同公平公正地生活在广袤奇幻的天地中。

明明都在努力活着，虚幻和现实，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吗？

“年轻人，你可以乱吃饭，但话不能这样乱说。”用推开颜舟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出神，赵虚目移他处，唇部肌肉缓缓放松，笑容收敛了许多：“认错人而已，不用太纠结，我这辈子光是认错的人就从红雨山庄排到了青烟乱葬岗，上学那会儿我连光头教导主任也能认成地中海校长，你这都不算事儿。行了，差不多该走了，否则饭菜该凉了。”

越过颜舟，打算双腿迈开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却在走出去没两步的时候被颜舟拦住：“显然你不肯说为什么。”

“拿着。”

赵虚转头，看见颜舟冷着脸将一把泛银光的尖刀塞到他手里。

“啊喂！”赵虚忙地缩手：“你别疯啊！”

“你是觉得我只是数据，所以感觉不到疼，是吗？”颜舟紧紧握住赵虚的手不让他逃脱，赵虚看见颜舟的眼眶红红的，眼神却极亮，甚至于在他往回扯自己的手指时，那双眼会变得更加神采奕奕：“为什么不捅我一刀？试试看吧，反正我对于你们玩家来说，不过是被装了设定的行尸走肉。”

这小子到底在发什么疯？

眼见对方力气越来越大，刀子的尖锐逐渐贴近对方的腹部，担心这傻小子真犯蠢，不得已之下赵虚俯身咬住自己的手腕，口腔顿时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赵虚向来善于颠倒主导与被控的位置，无形之中，疯的人从刚才的颜舟，变成了现在的赵虚。

“你在干什么！”颜舟猛地松开手，生怕赵虚又做出过激的举动，转而攥紧赵虚的手臂，这回好了，眼睛更红了：“你……”

嘴唇噙动良久，颜舟才低哑着嗓音道：“你拿什么来说服我，让我否认自己的心？在你眼里不值一钱的数值，是我对你一点点积攒的信任。这些年即便养条狗都该有感情了吧？”

赵虚从那双枫褐色的眼瞳中读出自嘲。

“呵，也许我连狗都不如……但我不甘心，就连阿克德蒙不纳城都有弃养罪，哪怕我是你一时兴起救回来的流浪狗，你也该负起责任吧？随意抛弃，无异于是谋杀。”

最后两个字，颜舟说得轻飘飘的，他的神情明明此刻那么好懂，但赵虚偏偏选择刻意回避。

赵虚撕下新手装一角，配合牙齿将手臂包扎起来：“成年人应该学会好好生活才是啊，就算孤身一人也要照顾好自己，虽然不知道你在等哪个很重要的人，但是我相信他希望你能过得比以前更好。作为陌生人，我们萍水相逢，不如到此为止，说再见吧？”

赵虚转身前，颜舟忽然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赵虚顿在原地。

“如果你真的是第九墟，你就会明白那些年我经历了什么，没有人愿意把孤儿当作人。长着一张负担不起的脸就会很受罪，四面八方投来无数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不怀好意地靠近为了满足肮脏情欲想要一夜情，看到原来面黄肌瘦的小孩儿出落成另一副模样就企图卖到风月之地，明明没有偷东西却被嫉妒到眼红的同龄人冤枉泼脏水。认为是NPC就能随意调戏，觉得NPC不会痛，筷子洞穿手掌也无所谓，搭话不理就是给脸不要脸，做着正经的工作却必须要承受言行骚扰……但即便是从没被当过人对待的我，也仍然遇到了两个愿意尊重我的人，一个是第九墟，一个是你，换作别人，要么早就扑到了我的身上，要么早就把刀子捅进我的身体里，而你不一样，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我很遗憾的是，你不是他。也许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是他，而是因为你不愿意再当他，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第九墟。”

颜舟苍白的脸扬起一抹浅淡的笑：“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颜舟，颜色的颜，泛舟的舟。”

赵虚撩开一半的幕帘侧身望去，廊道灯影淡淡洒下，颜舟眼中泛着让人无法忽视掉的柔意。

“还是不要了吧。”赵虚拒绝得十分冷硬：“在你还没有学会为自己而活之前，我们就先不要认识了。”

甚至没有来得及看颜舟的表情，赵虚就已经放下了幕帘走了出去。不用看，那张冷淡的脸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赵虚再清楚不过，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他对颜舟生气是什么样，难过是什么样，开心是什么样，幸福是什么样都一清二楚。

赵虚想，颜舟还是不会装坦然，就连最后的那个笑都看起来那么勉强，还以为瞒得很好，实际上漏洞百出，或许今晚又要不好好吃饭了。

那家伙情绪一低落就反胃的毛病，大概永远都好不了。

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断舍离和雨幕潇潇看见赵虚跟看见多年不见的亲戚般热情似火，又是推椅子又是捏肩膀的。

“别这么热情，我怕有陷阱。”赵虚左躲右闪，蛇皮走位：“恳请二位手下留情。”

“快说说，颜舟和你说什么了？有没有NPC独家神秘小奖品哇？”

“虚兄，都是自己人，不要害羞！大胆说！是不是收到情书了？”

“你们想象力丰富得可以去官方报名设计副本了。”赵虚微微一笑：“不要浪费两位的才华才是头等要事啊。”

“哎呀，阿虚你真不够意思！”雨幕潇潇最期待的环节就是听赵虚讲清来龙去脉，连旁边的热闹都不凑了：“我们俩是全服最紧的嘴巴，你有什么八卦可劲儿抖落给我们，我们声张都不带声张的。”

“虚兄，是不是NPC好感度达到100之后都会非常主动啊？”断舍离暧昧地用手肘碰了碰赵虚：“他对你是一见钟情吧？”

“不要魔化得那么严重，NPC的喜恶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被具象化了而已。”赵虚提起两个餐盒：“他们不会因为喜欢去做自轻自贱的事情，也没有必须要谁主动，就按照正常相处那样来吧。”

这款游戏，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游戏，这里的NPC，往往也没有那么像正统NPC。

对于这个问题，赵虚一直保持着中立，因为他也还处于不能解惑的阶段。

话题适合戛然而止，雨幕潇潇适时出声：“好啦好啦，早饿了是不是？我们走吧，段佘礼你可得好好给阿虚带路，他是第一次来我们家，一定要确保阿虚一次就能记住我们家路线。”

弯弯绕绕的小路，火焰般的红枫林，他们的房子就藏在其中。

“那肯定的，虚兄是谁？是天神！”断舍离是谁？百变离君，摇身一变，变成专业虚吹：“就没我们虚兄记不住的路线。”

三人起身收拾餐盒准备离开，路过一碗孟婆洗脚水公会群聚的位置时，赵虚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止如此，还听见了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

“你敢相信么，我刚刚看见颜舟拉着一个新人玩家走了，你说奇不奇怪？平时生人勿近的颜舟居然主动牵人，对方甚至还是个男人。”林深爱看美女抿了口茶，目光促狭地看向对面：“你说，会不会是第九墟回来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别说其他公会成员震惊得无以言表，就连正路过的断舍离和雨幕潇潇都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二人演技拙劣地蹲下系鞋带。（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啊！）

下文呢？下文在哪！

汗流浃背的玩家们目光炯炯地看着西装青年，期望从中获得答案。

毕竟和第九墟亲近的人就那么几个，眼前这位便算其中一个，要是连代号0都不知道第九墟的下落，那还能有谁知道？

要知道，第九墟是失踪了，不是死了！谁说账号灰色就不能回归的？一定有回归的那天！所有玩家都这么殷切地期盼着。

背对着赵虚等人的是零下八十度公会，坐在人群中央一身白西服的青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姣好的背部轮廓线条，肩膀宽阔性感，光是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而当他声音出来之后，众人又再次被他极为磁性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是吗？但我这里并没有收到师父上线通知，你应该是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代号0登场～

（话说昨天是小年吗）

各位宝子们多穿衣，超冷啊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