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规拧着两道英气的长眉站在二伯屋外，明显带有躁郁之气，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从里面传出来，她踩了跺地上铺的石板，青苔斑斑，于繁靡的雕刻花纹间滋生。

慕容晚怎么又有事瞒着她。

她今日本来的安排是去夜家设的济养堂，如果不是提前回来，她会错过多少事？

慕容晚走出来，看见她似乎也并不惊讶或是慌张，“不是说去施粥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夜子规视线落到她的肩上，伤还没结痂，花小三又想偷偷搞事去了。

“你和二伯聊什么了？”“没什么，只是日日不出门太闷了，去拜见拜见长辈。”

“再养几天，带你去济养院，或是出去逛逛也行。”夜子规嘴上这么说着，却忍不住腹诽，谁家小姑娘没事跟古板老大爷唠嗑玩，你撒谎不要太明显。

／慕容晚静静回想夜朝荣的话。

“我已发誓不说出此事，但你既是慕容家的孩子，我也没有隐瞒的道理……在朱雀湖湖心，你若有本事查到当年的户籍，自然会知道此事原委了。”

湖周自有江皇后的亲兵把守，但此事一是和她母亲的恩师白医令有关，二是可能牵扯到绛奴之类，就算没有，她也得知道真相。

夜子规又给她点了特制的安神香，只是仍对她起不了作用就是了，戌时她翻墙出了夜府。

户籍库存放的书册高可充栋，借着跃动的烛光，慕容晚找出想要的那一本，江氏谱志。

“乌程侯膝下有二女，孪生，名渡微，名含微，逢戎人寇羌宁，长女见弃。”

哦，这可就刺激了。

如此看来，当今的江皇后怕是已被替换成早年间流落在外的那一位，那么为何派人追杀当年负责照看乌程侯夫人生产的白太医令，也大概有了解释。

而夜朝荣，前任户部侍郎，襄助江皇后掌权的头等功臣，之所以选择在春秋鼎盛时退居京外，应当是因为察觉了彼人并非心上人，悔恨交加之下隐退老家宣州。

屋外官兵巡察的脚步声传来，慕容晚吹熄蜡烛，藏到一旁高柜背面。

一双手从身后抱住她的腰，那人贴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妄动，慕容晚本想挣脱的意图顿时一空。

夜子规抱着她等了三息，突然一刀劈开最近的窗户，带着她跳进泼天雨幕里。

慕容晚回头迅速地看了一眼，惊出半身冷汗，门外的布防有所变化，被被层层把守。

若她方才从这条路遁走，恐怕凶多吉少，她被夜子规困在近身处不得动弹，直至她在防守最薄弱处杀出重围，拎着她在宣州城左闪右躲，待甩去跟来的官兵，施轻功飞掠过街巷屋舍，夜色里的无数景物分辨不出细节，两人都裹挟了满身的雨水。

夜子规把她抵在门板上，慕容晚愣了一会儿，才认出熟悉的院落，和她背后一门之隔的，是那间充斥着安神香的侧屋。

雨水混杂血水顺着夜子规的下颔流下，浇到她伸出的手心上，那里卧着一只织女蛊。

鎏云阁出事那一天，慕容晚就是带了这种虫子，给赴宴的所有姑媳牵上了丝，以便察觉异动，相当于种了一个短效的蛊，现在风水轮流转，这东西成用来追踪她的了。

慕容晚眼珠不转地盯着那团白色绒丝，而后抬头看她挂的一身彩，一巴掌就朝她脸上呼去。

夜子规握住伸近的手腕，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上去。

潮湿的雨，在檐边成帷，模糊了庭院里苍苍草木。

慕容晚被她压着，似乎过了许久，她闭上眼，泪痕覆上淋湿的水痕，夜子规又去吻她眼角，已经淡去了咸味。

“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夜子规问她。

当然，她在害怕，无时无刻不会害怕，假如夜子规没有织女蛊、不知道安神香对她无效、未去探过京城的户籍库从而知晓其中凶险……

气息贴近而交融、律动，伴随这场雨所孕育的生机一同生长。

两个骨肉相贴的年轻人难道会在此时想，她是你有血缘的表姐妹，她可能甚至活不过今年，或是去计较彼此心意是否契合吗？那些都不重要。

“我不爱你，”慕容晚微微喘息着，明亮的杏眸在黑暗里痛苦地睁开。

“没关系，”夜子规又去吻她，“不爱就不爱。”

/次日卯时，夜子规照旧去其父屋里问安，夜将军深居简出多年，基本对谁都不搭理，亲女儿来了，也是眼皮不掀一下。

待她跪完规矩起身欲走，夜父才不经意地开口道，“你带回来那女子，是谁家的？”

夜子规心说住了快一个月了您才想起来问呢，嘴上恭敬且官方地回道，“是郁林侯家的姑娘，她母亲就是老太君的幺女。”

夜朝昱静默片刻，仿佛想通了什么，双目睁大。

夜子规一脸无辜地回视，如果她没理解错，这眼神里有三分不可置信、三分惊喜、三分沉郁，以及那么一些……出门的欲望。

“父亲，您有事？”夜子规象征性礼貌询问。

夜朝昱回过神来，盯着她半晌，似有百般复杂情绪梗在喉咙，“明烛，小时候的事你大多已忘了，我本想就此作罢，让你与往事相隔也好，不过你既已与她相识，也该记起来才好。”

一块振灵香被点燃，随着淡烟在屋里升腾，夜子规意识逐渐涣散，刚才父亲说的话她还没听太明白……夜明烛，夜明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