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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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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回家,粟娘为她带来了杨鉴的信。

不出春生意料,杨鉴对聂隐玉兴趣很大,希望五月里春生能帮忙引荐——至于当下,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好。此外,她带来了关于杨真最近的出行计划:四月二十七夜,陶别驾府上陶三郎做宴,给杨真递了请帖。

信中还附了一张陶家附近的地图,范围覆盖了大半个永安坊,只是有些许潦草,像是杨鉴当场手绘的。

永安坊是郴州官绅聚居之地,其中酒楼客栈不知凡几,几乎占了小半个城东,西侧紧邻郴江。

陶府与杨府同在永安坊。

杨府经此一遭,新增了半数的府卫,日夜巡逻,春生等闲不愿再冒险踏足。好在陶府与杨府距离并不算近,届时鱼龙混杂,春生蹲人也安全许多。

若非杨鉴早有交代,春生真想蹲到后直接做了他——多好的机会!

不过……

春生看着手中地图,暗自思忖。

永安坊与郴江相邻,既要夜行,正好将另一桩事也办了。

趁灶上温着棠梨汤,春生将信笺扔进了灶台,眼看着火苗舔舐上去,烧尽了那张纸。

接下来的几日,春生白日里去永安坊逛了许多次。

不知何时,院里的青梅落了果子,粟娘兴致勃勃地收起来,指点春生酿酒。春生不曾动手酿过酒,便兴致勃勃地买了两个空坛子,学着粟娘也酿上了一坛。

酿酒最要紧的一味料便是时间,这青梅酒酿上且要等一年。思及一年后她大概早已不在此间,这坛酒只能留给粟娘,她还留了张纸条贴在泥封上:林春生所酿,特为纪念。

之后,她准备将封好的酒坛放进橱柜深处,却意外发现里面已有两坛封好的青梅酒,看封条的字迹像是去年酿上的。

当晚,春生不经意提起这件事:“我看见橱柜里有去年的两坛青梅酒,什么时候启封,也让我尝尝味儿?”

粟娘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僵硬地笑笑:“急不得,且要些时日呢。”

春生心中略有疑惑,但并未多想,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终于等到到四月二十七,春生早早等在了陶家所在的三问巷。

群安县富庶繁华,发展到如今,宵禁制度有所松弛,稍有些身份的门户都能将户门开在大街上。到了夜间,群安纵横八条外街上虽时时有卫队巡逻,但里坊之内、高门之中,仍是灯火通明、笙歌不断。

既有夜宴,自当有厨下掌勺、帮工、一应仆婢,频繁进出往来。暮色落尽时,陶宅门前已停了几辆车马,车夫们百无聊赖地等在车前,便扎堆开始闲聊。附近的三两摊贩嗅着商机,又赶做出些食水来卖,不乏车夫仆婢前来询问的。

春生今夜也扮作了车夫,与那堆车夫维持着不太远的距离,一眼看去也像是跟随主人赴宴的随从。为防杨府来人认出她来,她寻了个烧梨摊遮掩身形,靠在墙根处,拿了一顶车夫白日常戴的遮阳斗笠盖在脸上,仿若拿斗笠遮光在此假寐。

遮住了视线,周遭熙攘入她耳中,便如隔世。她懒散地听着不远处几个车夫聚在一起聊的八卦,频繁进出的仆婢窃窃私语,伶俐的门房一迭声地奉承着谁,隐约的丝竹声从墙内传来。

直到她熟悉的那道声音响起:“兄长,等等我!”

即使是提高了音调,杨鉴的声音仍听不出躁意,像一段硬质的水沉木,沉凝顿挫,敲击如有金石声。

春生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开,将斗笠掀了条缝,侧身看去。

杨府的马车停在了小巷稍远处。

杨鉴此时提着她那柳绿的绫裙,快步跑到一个年轻男人身后,试图扯他的袖子:“阿兄,等等!”

杨鉴这是明示了。

她将视线移到前面的蓝衣男子身上。

这位杨家郎君比杨鉴大不了几岁,穿着一身文士锦衫,头戴玉冠,刚蓄了点须——尽管这些天见过许多次,她仍是不能习惯人脸上长毛的感觉。此外,看他面皮还算年轻,五官尚好,步履稳健,眼神也算明亮。

只是方才一刻钟左右,春生已见了许多年纪轻轻两眼浑浊的男人了,这个倒意外的正经,看得出心里有些成算。

不过这些都无妨。

春生认得了他的脸,并且从他稍显沉重的脚步上判断,此人也是个纯粹的文人,她把握很大。

杨氏一门都很是文弱。春生忽想起杨鉴的身板,心中总结道。

杨真回头抽出袖子,皱眉道:“你怎的孤身跟来了?出行前可曾禀过父母?”

杨鉴解下背上的琴:“出来得急,一时顾不上。阿兄前日说今日要以琴会友,怎的将琴落在家中了!”

杨真:“……我只是随口一说,阿鉴。”他示意随从将琴接过,“孤身出行,像什么话?你是怎么来的?”

杨鉴讪笑,给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匹拴在树上的马。

杨真的眉皱得更紧:“马上要出阁的人了,怎么还在坊中跑马!快些回家去。”

杨鉴从善如流地应声“知道了”,便不再往前,目送着杨真进了陶府的门。

眼看着杨真一众的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门内,杨鉴脸上的神情逐渐淡了,直至归于平静。

她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春生身上徘徊片刻,也不多话,转身离去。

墙内的灯火照到墙外,小巷深处却阑珊寂寥,一片浓稠的夜色,杨鉴的背影仿若一道游魂。

春生心里一动,悄无声息地提脚跟上。

到了巷角马前,杨鉴方回了头,看见春生跟来,脸上重新含了温和的笑意:“可看清楚了?”

仿佛方才的郁色只是春生的错觉。

她张了张嘴,最终说:“放心。”

杨鉴也不多言,翻身上马,正欲往西而去,一回头却见春生跟着她。

她勒了马:“你跟着我作甚?”

春生无辜道:“我自走我自己的道。”

杨鉴:“……粟娘家里和杨府可是两个方向。”

“我不回去。”春生说:“正好和你顺路。”

杨鉴冷笑:“深夜宵禁,你不回去,还想去哪儿?”

“我去郴江边。”

杨鉴忽觉出一点自作多情的尴尬。她的声音便弱了,低语道:“郴江?你去郴江做甚?”

说完这句,她忽地察觉出不对,猛地扭头看向春生。

春生解释:“你既送了我舆图,我便想再确认些事情。”

“还是回家的事?”杨鉴喃喃:“那郴江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几次三番去那里?”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春生:“不怪他们猜你是江水鬼神。有时候,我也觉得你不像个人。”

杨鉴问这话,若是坦诚而言,春生还真不敢答得特别确定。且她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对杨鉴倒也无甚遮掩,此时便不知怎么答了,最后轻声说:“若我真是鬼神,鬼神也站在你这边了。”

这话取悦了杨鉴。她无声地笑了:“是啊。”又问春生:“缘何趁夜而往?我总担心你一去不回。”

春生摇头:“白日渔民太多,我也怕有府卫设伏,所以只能趁夜一试。此外,我暂时回不去。”

“如此……”杨鉴稍放了心,对春生道:“上来吧。”

春生抬头:“什么?”

杨鉴朝她伸出了手。

春生……春生不敢伸,怕自己没上去,反而把杨鉴那小身板从马上拽下来了:“你拉得动我?”

这一句把杨鉴的自信也说没了。

最后是春生踩着马镫上去了,坐在杨鉴身前。

这是春生第一次骑乘动物,颇为新奇地感受了一番,就听到杨鉴闷闷地在身后说:“你……侧些头,我看不见路了。”

春生这才想起杨鉴比自己矮了一截,颇有些尴尬地侧了侧,正想说些什么,杨鉴便一鞭子抽下去:“坐稳了!”

夜风拂面,杨鉴的一缕发丝拂过春生的脸颊。

杨鉴身形虽单薄,但环住春生拉着缰绳的的手臂却很稳。她的声音终于带了些得意,隐约飘在春生耳边:“别看我瘦弱,在骑术上,你不如我。”仿若是把方才失了的面子找了回来。

春生却无暇顾及。

她侧倚在杨鉴身前,在哒哒的马蹄声里,心里想的是:原来皂荚的气味也这般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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