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最后一天时，上午老王做了总结，下午给他们放了半天假。
用他的话来说，缰绳拉了这么久，该松松了。
但是二十个人，没一个当真去玩儿的，都乖乖的在教室里查漏补缺。
没办法，后面那排名紧咬着的两位都不敢松懈，他们谁敢？
老王和周渡过来绕了一圈，倒是没有多劝，只是通知说，晚上六点在教师食堂聚餐。
周渡说话依旧慢条斯理，夹杂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混不吝，“古代出征有送行酒，你们今晚有送行饭。”
顿时，教室里一半的人表情都不好了。
“有什么好紧张的，你们看看江柚，再看看时北叙，多淡定啊。”周渡似是开玩笑一般的说。
感觉到灼热的目光，江柚抬起头，‘啊’了声，点头附和道：“淡定点，物理不行的话，下次换化学试试。”
“……”
一排排脑袋全扭了回去。
周渡看得乐出了声，转身走了。
江柚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低头继续做题。
隔壁的人手中笔停了停，片刻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啪’的一声轻响，江柚盯着卷子上的草莓味棒棒糖看了两秒，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扭头朝旁边看去。
时北叙迎上他的视线，主动道：“给你的。”
江柚张了张嘴，却是没发出声，抓起那根棒棒糖朝他递过去，摇了摇头。
时北叙没接，盯着他看。
那张脸上一贯的没有表情。
气氛似是僵持，前桌的梁诗晨却是忽的扭头，羡慕嫉妒的问：“柚哥，你——”
话没说完，视线被他的动作吸引，他‘欸’了声，顿时喊：“我也要！”
江柚立马把手里的糖扔给他，垂着视线说：“你叙哥给的。”
在梁诗晨跟时北叙道谢时，江柚把他脑袋转回去，重新抓起笔，低声道：“别打扰我。”
“哦。”
卷子上的字却是怎么都进不了脑子，一个个像是在耀武扬威的冲他笑。
江柚听着前桌拆糖纸的窸窣声，勉强把写了一半的题写完，忽的有点后悔把那颗糖给梁诗晨了。
六点时，其他班级的同学还没下课，集训班的一群人浩浩汤汤的往小食堂冲。
座位都空着，里面只坐着一个人。
听见动静，对方转头看来，唇角勾着点笑，眉眼间透着些随性，扬声朝后厨喊——
“周渡，你的小孩儿们到了。”
“欸？今晚是周老师亲自下厨吗？”梁诗晨兴奋道。
话音刚落，窗口处的玻璃被懒散的敲了两下，“别看热闹，过来帮忙端菜。”
江柚一把拽住梁诗晨，“不是喊你。”
“啊？”梁诗晨左右看看，却是见刚才说话的那位站了起来。
对方今天没穿白大褂，简单的卫衣牛仔裤，混在一群人中也只是肩背稍宽，身量挺拔，丝毫没有违和感。
听得出来，他跟周渡很熟。
晚饭是火锅，人多，桌子拼了几张，老王去开会了，来得稍微晚一点，却是把他们那晚被没收的东西带了过来。
一群人立马兴奋的嚷嚷，跳起来去翻找自己的宝贝。
江柚夹在其中，咬着罐可乐，把耳机MP3都拿了回来，转身去揣进书包。
一抬头，与旁边坐着的时北叙撞上了视线。
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几个女生跑过来，笑嘻嘻道：“江柚，加个微信可以吗？”
江柚表情微怔，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没说出来。
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一个个挨着加了，还在备注栏输入名字时，一个亮着的二维码突然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盯着那腕骨处的红痣看了几秒，才表情疑惑的抬头，“干嘛？”
“加个好友。”时北叙面色坦然。
明天考试之后，就各自回学校了，众人都在最后的狂欢，火锅热气氤氲，不知道蒸烫了谁的眼，道别逐渐变得煽情，加好友似是变得寻常。
拒绝的话没说出来，桌前又递过来一个手机，陈野说：“你们周老师的。”
周渡手臂撑在陈野肩上，掌心托着下巴，笑得像只狐狸，“好歹也有半个月的师生情谊，等你们功成名就时，我也好沾点光吹个牛。”
江柚汗颜。
这真是好厚的希望啊。
扫码逐渐熟练，加备注。
看着那团只有一颗星星的漆黑头像时，江柚敲字的手指一顿，片刻后，将输入框里的‘时北叙’三个字删除，切换英文输入。
Rare。
三分熟。
散场时，一一拥抱。
老王一如寻常的叮嘱‘早点睡’。
理论与实验上下午分考，江柚做完，简单检查一遍就交卷了，出来在门口的桌子上拿书包，目光扫过墙板上的排名表时，鬼使神差的掏出手机，做贼似的拍了一张。
手机还没收起，教室门突然开了，江柚一脸尴尬的扭头，看见了走出来的时北叙。
看见门被关上，江柚呐呐道：“你也交卷了啊。”
时北叙捞书包的动作一顿，低低‘嗯’了声。
相顾无言两秒，江柚把手机揣回兜里，刚要走，就听身后的人问：“一起吃饭吗？”
“……可以。”
周末食堂只开着两三个窗口，两人背着书包沉默着往校外走。
江柚搜肠刮肚一番，也没想到开一个什么话题，索性摆烂了。
“觉得题目难吗？”时北叙突然问。
江柚没想到他会开口，慢了两拍才说：“还行，跟前天的综训差不多。”
时北叙点了点头。
又是沉默，江柚挠了挠脸，努力不尴尬，却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原以为会得到一句都行，没想到却是听见他说：“辣椒炒肉。”
“……那吃盖饭吧。”
“可以。”
“……”
江柚彻底服气了，他愿意将他封为话题终结者。
“你跟你朋友在一起，也是这么说话吗？”江柚没憋住，扭头问。
时北叙视线落在他求知若渴的脸上，坦诚道：“我没朋友。”
“啊？”江柚微惊。
忽然反应过来，梁诗晨之前说，他们都不敢跟时北叙说话的。
“小时候算是有过两个”，时北叙又开口，蹙着眉去揪回忆的尾巴，“但是我嫌他们话太多，不愿意跟他们玩儿。”
江柚：“……”
他很难不联想到什么。
瞥见他的表情，时北叙眼皮动了下，抿着唇角补充道：“……不是说你。”
“别装啦，第一天住宿的时候，你就说我太吵，还要换宿舍。”江柚轻巧戳破，不给他戴假面的机会。
其实，这半个月，他也能感觉到，这人是真的不爱说话，但不算难相处。
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在他们学校积威甚重了。
“不烦你。”时北叙挪开视线说。
公交车站前有车辆到站，机械电子声清脆，江柚没听清他说什么，‘嗯’了声，尾音上扬。
车辆驶过，他突然‘欸’了声，手在时北叙手臂上拍了下，惊喜道：“我想吃黄焖鸡！”
时北叙没接受江柚分开吃的建议，也进来了。
店面不大，但味道很好。
时北叙：“喝什么饮料？”
“绿茶，谢谢。”江柚埋头狂吃。
吃饱喝足，江柚抓着手机起身，刚要扫码，却是听老板说已经结过了。
“嗯？”
“你同学刚才拿饮料的时候顺便结了。”老板解释一句。
江柚回头看了眼在擦嘴的人，说了声谢谢，慢吞吞的走回去，停在桌前。
“多少钱啊，我A你。”
“不用。”时北叙起身，顺便帮他把书包拎过来。
“不行。”
“那下次你付？”
“下次？”江柚嗫喏，两个字在舌尖打转。
“嗯。”时北叙表情认真的点头。
“……”
哪儿来的下次啊。
下午实验考时，江柚才忽的想到，或许真的有。
出了考场，一群人就像是刚逃出笼子的傻鸟，叽叽喳喳的话没完。
学霸分两种，一种是考完就算，坚决不对答案的，另一种是清楚记着自己的答案，到处抓着人核对的。
江柚属于前者，出了考场，那题目就得从他脑子里搬出去。
旁边几个人对某个题目争论不休，抓着江柚问最后答案，他一脸懵的问：“有这题吗？”
“……”
彩色画面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梁诗晨都哆嗦了，“柚、柚哥，你是不是漏掉题了？”
江柚十分自信的摇头，“绝无可能。”
兜里手机响，是老余打来的。
“别磨蹭，我在校门口等你，收拾好就赶紧出来。”老余说。
江柚‘哦’了声，好久没见，忍不住贫了句：“怎么还劳烦您亲自来接我呢？”
老余刚要感叹，出来了一趟懂事儿了，就听他又说——
“教导主任怎么不来呀？”
老余闭了闭眼，十分安详的问：“……我面子不够，迎接不了你是吗？”
电话挂断，一群人到了宿舍。
东西是提前就收拾好的，凌乱的居住痕迹都被抹去，地板擦过，干干净净，床上桌上也空荡荡。
江柚推门进去，突然有一瞬间的不适。
视线在宿舍绕了两圈，忽的‘哦’了声。
时北叙已经走了。
对门梁诗晨不知道在叫唤什么，吵得很。
箱子放进后备箱，江柚钻进车里，跟一起出来的几个人挥了挥手。
余光扫过后面那辆一中的校车。
“看什么呢？”老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即了然，“跟他们相处的还行？”
这话说得亲近，江柚没憋住，咕哝一句：“您这问得不像是当老师的，像是当爹的。”
老余瞪他一眼，从包里掏出一沓卷子递给他，“今天的作业。”
“……啊，我可是刚考完竞赛啊。”江柚嚷嚷道。
“你也说了，已经考完了。”老余丝毫不吃他这套，冷酷无情：“写不完，明天站走廊写去。”
江柚敢怒不敢言，哼了声，不情不愿的把卷子塞进书包。
“听说附中有个学生，带了一行李箱的啤酒进去了？”老余八卦道。
江柚有点小崩溃，“怎么什么都说啊？”
老余嘁了声，有点幸灾乐祸道：“刚才你们考试的时候，我们进去了，你没看见附中那老师的脸臊的呀，你还好，就带了点吃喝，总算没丢我这老脸，这回也安分，没让人告到学校来……”
江柚左耳进右耳出，掏出手机摁亮又摁灭，反复几次，锁屏键面上光溜溜的。
“别看手机了，小心晕车。”老余说。
江柚‘哦’了声，闷闷的把手机揣回兜里，塞着耳机假寐。
不到两分钟，又掏出来，切换歌单，DJ在脑子里炸场子。
忽的，手机顶端跳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Rare：[我先走了。]
时间是刚出考场时发的。
“破手机……”江柚不高兴的嘟囔。
歌单重新切回去，世界都变得温柔和煦了。
柚子猫：[嗯。]
.
江柚错过了十一假期，错过了秋运会，错过了月假，却是没有错过期中考。
一大早，教室里的桌椅已经摆好，右上角的位置贴着学生姓名考号。
边阳天啃着包子进来，在江柚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故作怜惜道：“可怜啊霸霸！”
语气难掩幸灾乐祸。
一回来就考试，江柚本来就不太高兴，恨不得把他手里的包子扔进垃圾桶，吃个屁！
“欸，霸霸，你给我透个底儿，这回还能稳住第一的宝座吗？”
这话一出，旁边位置的同学都扭头看了过来。
就连前面临阵磨枪背诗词的林彦锐，也抓着书凑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瓶酸奶说：“我赌这个，霸霸第一！”
边阳天有样学样，把嘴边还剩半个的肉包子，一脸不舍的放桌上，“我也赌霸霸！”
江柚把那酸奶拿了，十分嫌弃的将那半个肉包子推开，“真恶心，剥夺你参与本轮活动的权利。”
边阳天顿时假哭，手却实诚的接过自己的肉包子送到嘴边咬了口。
真香。
江柚拧开酸奶喝了口，大言不惭的孔雀开屏，“放心吧，霸霸让他两道题的。”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道戏谑声。
“真的？”
男生肩宽背直，校服穿得规规矩矩，领子竖着，拉链拉到了顶，额前的碎发微分，眼睛带着笑看着江柚。
常驻年级榜第二，十分稳定。
“那我一会儿做完两道题通知你。”男生又说，眼眸笑意浓。